望著營內那碼的整整齊齊的柴草,我不禁有點擔心,從這數量上來看,似乎少了點吧。
在帳前報過名後進帳一看,發覺這帥帳中居然連個火盆都沒升,帳中的兩個人,卻在渾然不覺般對坐著下棋,居然是李世績和李靖,李世績看上去變化不大,但那李靖,卻是比在長安見到他時老了很多,頦下的一部胡須,都有些花白了。
他二人見到我後隻是略一點頭,就都又把精神回到那棋盤上去了,此時我早已渾身凍透,見沒什麽事了剛想匝著膽子請令下去烤烤火,就聽李世績道:“你下的這步棋我怎麽看不懂?”
那李靖撚須笑道:“你在多看看,博弈之道,貴乎謹嚴。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然。法曰:寧輸數子,勿失一先。有先而後,有後而先。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兩生勿斷,皆活勿連。闊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子而取勢,與其無事而強行,不若因之而自補。彼眾我寡,先謀其生。我眾彼寡,務張其勢。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夫棋始以正合,終以奇勝。必也,四顧其地,牢不可破,方可出人不意,掩人不備。凡敵無事而自補者,有侵襲之意也。棄小而不就者,有圖大之心也。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也。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也。詩雲:“惴惴小心,如臨於穀。”
李世績點頭沉思,那李靖又道:“其實這步棋的用意很簡單,隻是你已被這滿盤的棋子鎖住心神罷了,拋開這些,再想想,有的時候,越亂,反而越簡單呢。”
人說李靖乃是孫武子再生,看來此話是當真不假呀,就在我也凝目看那棋盤時,隻聽李靖又笑道:“九郎,你觀此棋如何?”
我老臉一紅,忙拱手道:“啟稟總管,小人不懂下棋,剛才隻是聽您說的精彩,才看了一眼的。”
此時的李世績小心的下了一粒棋子後看了我一眼笑道:“聽聽他現在的說話,哪裏還是個當兵的?簡直就是個讀書人了。”
我忙拱手尷尬一笑道:“將軍過獎了,我雖讀過些書,但還算不得是個讀書人。”
李靖點頭笑道:“年青人能懂得謙恭,是件好事呀,其實這次並非是我要你來的,讓你來的乃是鴻臚卿唐儉,聖上派他去突厥人那裏受降,他想讓你做他的親隨同去。”
我聽完李靖的話驚喜的道:“受降?頡利可汗認輸了?”
李世績冷哼了一聲道:“不認輸他還能怎麽辦?他的部落被我們打的四散分崩,突利已經投降了,又趕上今冬大雪成災,牛羊無草可食,不投降,就是我們不追他了也是餓死,他頡利狡詐一世,這個道理會不明白?”
我皺著眉想了一會道:“兩位大人,你們有沒有想過頡利的投降有多少是真心?我覺得……按他的性情來說是不大可能就這麽屈膝於人的。”
那李靖和李世績對望了一眼後笑道:“九郎啊,你有沒有想過,這次乃是聖上有意派你和唐大人來的?若真是這樣,那用不了多久你就又要回去當你的大將軍了。”
我被他說的一愣,想了想後才搖頭道:“這個,小人還真沒想過。”
那李靖笑著搖了搖手道:“好了,聖上的心思,豈是我們能猜透的?你去找唐大人吧,我讓他們帶你去。”
隨著一個親兵正要邁步出帳時,忽聽李世績在背後叫我,等我回過身去後隻聽他道:“九郎你……”
他的話才出口,李靖卻突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李世績咬了咬下唇,歎了口氣後才道:“士信生前……哎,一路上天寒地凍的,你要多加小心啊。”
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有摸不著頭腦,但既然他不再往下說,我也隻好辭了出來,隨著那親兵來到一間帳蓬後我進去一看,隻見那唐儉身著厚裘,正坐在爐火前烤著手呢。
我和他可是老相實了,從前都在天策府內為官,整人稱兄道弟的這交道可是當真沒少打,但現在可不同了,人家是鴻臚卿,我隻是個大頭兵,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禮數來吧。
哪知還沒等我施禮,唐儉就跑過來道:“自家兄弟,你和我還弄這個虛禮做什麽?來,快過來烤烤火,這一路上凍得夠說吧。”
與他實在是相熟,見他如此我也笑道:“是凍的夠說,還是你這帳子裏暖和呀。”
唐儉笑道:“你也就是在我這個帳子裏能暖和暖和吧,也不知道李靖是怎麽帶的兵,硬是不到睡前不讓烤烤火,行軍時也就罷了,這都紮營了,還要那個規據幹嘛?”
我笑道:“這個唐兄你就不明白了,士卒平時堅苦上一點,臨到用命的時候也就更堅強,若是都養尊處優,那碰上打仗可就光剩下讓人宰了,再說,這個時節天寒地冬的,想多找些柴草也不好操辦呀。”
唐儉笑道:“還是你們當兵的了解當兵的,來咱們不說這個了,我這還燙了壺熱酒呢,咱們喝上他幾口暖暖身子。”
隻在這個大營休息了一夜,我們就上路了,這個唐儉膽子到真不小,除了我們四個人外,竟再沒帶其他人,這也太托大了吧?哪知我將這個擔心說完後他的回答卻是讓我放心,如今頡利以經山窮水盡了,是萬萬不敢得罪他的,別說還帶了我們四個,就是一個人不帶,那些突厥人也不敢動他的毫毛。
他是滿不在乎,可卻讓我大大的頭疼了一陣,他是出使突厥的受降使呀,還是朝廷裏身居高位的鴻臚卿,萬一出了點閃失,那問題就大了,所以這在去突厥人那裏的路上,我不但像個出了洞的兔子般的警覺,還挖空了心思的想讓他吃好住好,別累著,別涼著,隻要是這趟別出事,那就算折我十年的壽我都認了。
因為帶著這個唐儉大人,所以我們的行進速度足足慢了一倍有餘,就這樣他還略有些喊累了呢,直走了半個月,才到達突厥人所在的地方。
此時大雪依然還是下個不停,大地上白茫茫的一大片,我們站在營外不遠處等著他們來接的這個功夫,唐儉舉著馬鞭指著不遠處一大群在雪地裏翻草吃的牛羊笑道:“看見了嗎九郎,這些牛羊要用蹄子刨開近一尺身的雪才能啃到下麵的草吃,我敢和你打堵,半個月後,不,最多也就十天,等草原上的大雪高過兩尺時,這些牛羊就隻有等著餓死的份了。”
我點頭笑道:“是這麽回事,他們騎的馬你看到沒?全都瘦骨嶙峋,這定是隻有幹草喂的結果,而且我估計恐怕他們的幹草也剩的不多了,養馬將究草膘料力水精神,把馬都弄成這個樣子,他們也就別想打仗了。”
就此時,隻見突厥人的營地突然一陣大亂,然後幾百名突厥人就騎著馬直向我們這裏奔來,等快到近前時,一個身材魁偉的黃須大漢策馬過來灘開雙臂大笑道:“唐大人,我們突厥人的老朋友,頡利歡迎你的到來呀。”
唐儉在馬上也包拳恭身一笑道:“頡利大汗,一別兩年您一向可好啊?”
那頡利大笑道:“好,整天的除了吃就是睡,身體哪有不好的道理,來,快進營去吧,哪能讓我的貴客們總站在家門外呢。”
這就是那個頡利大汗呀,我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粗看之下此人似乎是個粗豪的漢子,但細看之下卻能發覺此人的那一對半黃不黃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亂轉著,從他那看人的眼神態度,隱隱的露出一種奸滑之感來,其實不用看也能知道,此人背盟毀約沒少禍害我們中原人,而且每一次大舉來時機會時間都把握的又刁又毒,若他是那一根腸子的莽漢,那天底下還有誰是奸滑之人?
進到營地正中的大帳後我才看到,原來地上架著一隻大烤架,一隻洗剝幹淨了的肥羊,正在被人在那架子上翻來覆去的烤著,那滋滋的油脂,更是順著羊身掉到了火中,我見此情景微覺詫異,剛才在外麵我可是見到突厥人的羊了呀,全都瘦的像猴子,可這隻卻為什麽這麽肥呢?
那頡利笑著請唐儉入坐後道:“我的朋友,我在別的帳蓬給你的手下人也準備好了肥羊美酒,你就下個令,讓他們去痛飲一番吧。”
這如何使得?我們四個是幹什麽來的?哪能離開他到別處去?哪知唐儉卻笑著點了點頭,但抬手讓我們去後才發現,除了秦朗向他略一恭身外單良和這裏冷卻都沒反應,見他的眼神中略有責備我忙抱拳道:“臨出發前總管有話,大人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片刻也不得離身,所以還請大汗見諒。”
唐儉尷尬一笑,那頡利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知道你們中原人的規據多,這樣吧,你們也別站著了,我讓他們把你們的酒食拿到這裏來,你們隻管在這裏吃就是。”
唐儉摸著唇邊的短須笑道:“大汗這是怎麽了?和上幾此唐某來此地時有些不一樣啊,客氣的讓在下有點措手不及呦。”
頡利微一皺眉,然後勉強笑了一下道:“我的朋友,你這是什麽話?難道上幾次來這裏時我招待的不周全?”
唐儉搖頭笑道:“沒有,招待的都很周全,隻是大汗那時的說話沒有現在這麽隨和罷了,弄的唐儉心裏很是緊張呢。”
那頡利陰沉了一下臉後隨即笑道:“從前有失禮的地方,你就不要記著了,我這也是在向你們學習,你們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做賓至如歸嘛,從前我不懂這個話,所以才弄的你心裏不輸服,頡利向你賠罪。”說罷端起身前的巨角大杯就一飲而盡。
等他見唐儉也喝罷酒後笑道:“你們快給唐大人把羊肉上來,如此的肥羊,可是人間美味呀,不知你們中原有沒有這麽肥的羊啊?”
唐儉笑著一點頭,然後微皺著眉道:“肥羊雖好,但卻到底不如羊羔子好吃,大汗,可有那沒出娘胎的羔肉嗎?上次在這裏吃過後,唐某是必生難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