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錚垂下眼睫,眼神流露淡淡的歉意,對於一個糙原男兒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死,是違背長生天的旨意,是背叛兄弟,是死了做不得英雄,還得遺臭萬年被千夫所指。

這實在是太可怕的罪,然而此刻他要三隼來背。

三隼還是癡癡的看著太陽,那般直視,似乎想被那光亮灼了眼,永不見這世間黑暗。

隨即他突然牛頭不對馬嘴的道:“王,你是英雄。”

赫連錚默然不語,半晌驕傲的笑了笑,道:“我也覺得我是。”

三隼又道:“我也是。”他想了想,補充道,“你知道我是。”

赫連錚“嗯”了一聲道:“我一生,最大的幸運,就是和你們在一起,活在一起,死在一起。”

“我也是。”

這一段對話後,又是久久的沉默,兩人依偎著看太陽,身後是空茫無人跡的冬日糙原。

日光裏有一隻麋鹿輕巧的躍過,灰huáng的皮毛濺開金色微紅的光芒。

那隻美麗的麋鹿未曾引起兩人任何的注意,他們隻是癡癡的看太陽,今日這般升起,便再見不著它降落,所以要多看一眼。

赫連錚倚著三隼的肩頭,輕輕道:“……換個方向。”

三隼沒有再問,將他的身子轉向南麵,帝京的方向。

赫連錚望著沒有日光的帝京,唇角漸漸泛起一抹飄忽的笑,恍惚裏多年前一輛馬車轆轆駛來,他大笑著一指敲碎玻璃,昏暗的轎子裏她飛速偏轉臉,發huáng的臉色,驚心jīng致的側麵。

一眨眼又換了的糙原,他的子民如羊群聚集,而他抱住著她,一騎騰雲飛馬而落,他的銀色大氅和她的黑色狐裘互相拍擊狂猛飛舞,在炫目的陽光下劃出一道流麗的弧影。

赫連錚笑意越來越濃,呼吸越來越輕細。

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糙原的風刮過來,帶著呼卓雪山的雪沫,帶走人身所有的熱氣,卻沒能抹去他唇邊那抹笑容。

最後的笑容。

……

三隼一直靜靜的坐著,扶著他的王,從太陽升起,坐到星光落下。

月亮出來時,他輕輕放下了赫連錚,將他端端正正放平。

“也該做咱們最後一件事了……”他慢慢拔出佩刀,那是糙原王庭賜給八彪的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順義大王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遠離王庭的地方,他可以死在背叛的親信護衛手裏。

三隼輕輕拔出那柄匕首,沒流出太多血,赫連錚這一路的血,已經幾乎流盡了。

隨即他將自己的佩刀,刺入那個傷口。

然後他將地麵做出淩亂搏鬥的痕跡,做完這一切後,他走開了些,躺在一邊的冰冷的糙地上。

他一直都很平靜。

直到平靜的,將匕首戳進自己心口。

刀落下的那一刹,糙原的夜,幕布一般呼啦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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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熙十八年十一月中。

第二代糙原順義王薨。

他死於糙原界碑前,死前流盡鮮血。

時年,二十四。

他死前沒有見到最想見的人。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這輩子,我的大妃是鳳知微。”

第十八章 等著我!

帝京今年的冬天特別蕭瑟,密雲不雨,yīn霾不雪,天似蒼灰的鍋蓋底沉沉的扣在人的頭頂,看一眼都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大早,一騎穿越城門,風馳電掣貫穿皇城正中的九儀大道,直奔宮城而去,來者拍馬如驚風,一線huáng塵筆直滾滾而去,展現了常人難有的jīng絕騎術,路兩邊百姓一抬頭隻覺得風如利刃割麵,眼角隻能掠到馬上騎士腰帶上huáng金獅子標記,但奇怪的是,腰帶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