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我最悲傷的旅行,就是離開你
秦如眷,長在昆山的女子,講的是吳儂軟語,跟隨母親住在市戲劇團早先的舊公寓裏,那裏住的都是過氣的話劇演員和戲子.
那是一幢老得幾乎可以用搖搖欲墜來形容的樓,斑駁的墻壁上滿是層層的爬山虎,春天的時候倒還好,秋天時爬山虎都黃了葉,整個樓的墻壁十分悲壯。
樓道又狹窄又黑暗,還潮淥,透著股發黴的味道,據說這幾十年來,在這棟樓裏,自殺的戲子都有好幾個,有自縊的,有跳樓的,也有割腕的。
她每次回家,走過那些漆黑的樓道,她並不害怕,倒是許珠膽小,一隻老鼠都能嚇得尖聲尖叫,秦如眷對許珠說:我不是被這裏的亡靈嚇死的,我是被你的破嗓子嚇死的。
秦如眷的家是住在頂樓,還帶著個小天臺,每當外麵下大雨,家裏就下小雨。
所以她說,我們住的這棟樓總是在哭,哭得那麼傷心,怎麼哄都止不住。
秦如眷的母親叫秦荷,曾是昆曲演員,戲名小芙蓉,七十年代昆山的人是都知曉小芙蓉的大名的,秦荷的頭牌在戲院裏那是掛了一年又一年。
關於母親秦荷當年頭牌閨門旦的風采,也隻能在門口看門大爺搖搖蒲扇中回憶道來,大爺睜大了混濁的眼睛,對秦如眷說:“別看你媽現在瘋了,當年她唱《牡丹亭》時,我們那幫年輕小夥子,迷她迷得食不知味,她美得活腕腕是個觀音菩薩。”
看門的大爺說這話時,昏花的眼睛都放著光芒,仿佛看到了當年臺上的那一幕居。
秦如眷也看過秦荷的舊時臺上藝照,那也是獨獨的一張,在秦荷瘋之前,她就全部將那些照片都燒了,隻有這一張,是落在塵封的一個紅匣子裏才得以保存。
照片有些古舊而泛黃,有二十幾年的光景了。那時的秦荷年輕得如十七歲的秦如眷一般,秦荷穿著深紫羅段的旗袍,胸前的一簇珠花,雲發挽成髻,手上戴著景泰藍的鐲子,豎著蘭花指,好像正在唱曲。
秦如眷被生生的擊中了,原來現在成天瘋瘋傻傻滿臉土灰的母親,曾經是這樣的美。
如此的落差,怎叫人不滿心悲涼。
秦如眷沒有爸爸,所以,隨秦荷姓。秦荷也是當年跟隨戲班流落在昆山,後從京戲改唱昆曲,一炮而紅。一個白姓老板,具澧叫什麼,秦如眷也不知道,隻是從秦荷斷斷續續瘋言瘋語中,總是在念一個叫白哥男人。
姑且就稱呼他是白哥吧,經營一個火柴廠,那時火柴是洋火,相當於現在zippo打火機一般時髦,火柴廠開辦的很紅火。白哥閑時就去戲院聽戲,迷上了秦荷,於是派人摘一籃籃的瓊花往戲院裏送給秦荷赭。
因為秦荷喜歡瓊花,瓊花白得明耀,白得光潔。
第六十二章:思念裏的流浪狗
一來二去,兩個人走到了一起,那個年代,任憑是臺上是頭牌,可戲子終是一個戲子,得不到尊重,秦荷的愛情有些老套,隨後是懷孕,接著被棄.
所以這個孩子就跟隨秦荷姓秦,並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秦如眷。
火柴廠倒閉後,白哥也就走了。秦荷大著肚子,唱不了戲,很快就被新人替掉,這一替,就是一直,秦荷再也沒有機會唱頭牌,生完孩子,戲院的幫主瞧她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可憐,施舍一些小跑龍套的角色,讓母女倆混口飯吃。
這些都是許珠的媽,也是秦荷是師姐,同樣的過氣秦腔演員梅凰,說給秦如眷聽的。
關於母親的很多事情,都是從旁虛了解。
秦荷慢慢就抑鬱了,總是會偷偷翻出箱底的戲服和頭飾,扮上相,在夜裏,淺吟低唱,唱得格外悲涼,有股夜半歌聲的感覺。
秦如眷幼時,總是被秦荷這個樣子嚇得縮在桌子底下,可等秦荷唱到累了,又恢復了正常,把秦如眷從桌子底下拉出來,張羅飯給她吃。
這個時而正常時而瘋癲的母親,讓秦如眷有些害怕,或者說,沒有母女間的感情,更像是相依為命,和對秦荷這樣女子的同情。
這韶光多賤,原本美妙勤人的事物,都被它跳躍出來篡改的麵目全非居。
舊樓加上舊人,這世間,哪裏還有個字能比“舊”字更讓人沒奈何。舊時光噲,舊時記憶,舊時人,舊時的布裙,舊時的油傘,舊了的,總是卑微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