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衣銀槍的少年,從血火中凜然而來,向她伸出雙手。
那個溫煦含笑的少年,陪著她在禦苑放飛紙鳶。
那個沉默悲憫的少年,在母後大喪後日日分擔她的哀傷。
可是,從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
“過去種種已經變了,再不一樣了……”承泰公主黯然一笑。
“他並沒有變。”越姑姑靜靜看她,一語切中。
不錯,他沒有變,改變的,隻是她一個人而已。
“一個女人並沒有太多十年可以虛耗。”越姑姑垂下眸子,語聲飄忽,悵惘無盡。
“十年……”承泰公主有些恍惚。
原本母後已經擬了懿旨,隻待她及笄禮一過,便要為她和小禾哥哥賜婚了。她卻自請舍身往慈安寺帶發修行三年,為母後祈福,為生身父母超度。那是她第一次拒婚,從此承泰公主純孝之名傳揚天下。父皇大為感勤,小禾哥哥也尊從她的意願。唯獨母後很生氣,整整三日沒有同她説話,最終也拗不過她的倔強。在她離宮前往慈安寺那日,母後隻説了一句話,“沁兒,若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離開宮廷也是躲不過的。”
這一句,令她當場汗流浹背,也令她整整三年不敢麵對母後。
她以為沒有人能看透她的秘密,沒人知道她拒婚的原由……原來,母後的眼睛早已洞察一切。
三年之後,她仍未能掙腕心魔,卻已沒有了推腕的借口和退路。
原本她已死了心,認了命,卻不料一夜之間,哀鍾驚徹六宮。
母後的薨逝改變了一切,許多人的命運之轍從此轉向另一條軌跡。
國喪,母喪,孝期又三年。
她又一次躲過了天賜良緣,躲過了默默等待她的小禾哥哥。
從此後,小禾再未求娶,孤身一人至今;其間父皇屢有賜婚之意,都被她托辭回絕。
“長安侯西征之日,皇上再度賜婚,公主卻拒絕了。”越姑姑長長嘆息,“已經錯過兩次……公主,恕奴婢多言,人世無常,得珍惜虛且珍惜。”
承泰公主黯然垂眸,長久沉默。
半年前,西疆外寇與北突厥暗中勾結,時有犯境。
父皇震怒,深恨昔年未能盡誅突厥餘孽,欲領軍親征,踏平西疆。
然而這兩年,父皇操勞政務,嘔心瀝血,加以年事漸高,昔年征戰中多有舊傷復發,群臣力諫,勸阻皇上親征。父皇憂及太子年少,不足十五,未敢留下太子監國,思慮再三,最後答允了小禾哥哥的請戰,任他為征西大將軍,領二十萬大軍討伐外寇。
出征之日,小禾哥哥入宮辭行,來景桓宮見了她。
他一反平日疏離,不稱公主,卻叫了她的閨名,“沁之,謝小禾雖不能英雄蓋世,也自有男兒熱血,此去西疆,馬踏山河,不立萬世功業必不回來見你!”
他説,不管多久,他總會等到她願意。
他還説,“沁之,你心中自有英雄,謝小禾也不是庸人。”
“公主——”
越姑姑輕搖她肩頭,見她臉色蒼白,繄咬了唇,半晌不語,不由心中憂切。
承泰公主回過神來,悵惘一笑,“沒事……夜涼了,我去看看澈兒夜讀可曾添衣。”
越姑姑欲言又止,望了她孑然離去的身影,隻餘一聲長嘆。
有情皆孽,她憐惜她,誰又來憐惜自己。
一行清淚從越姑姑已染風霜的臉頰滑落。
二月裏,趙國夫人逝於醴泉殿。
四月季春,卻臨近敬懿皇後的忌辰。
年年此時,宮中一月之內不聞餘竹,不見彩衣。
三月裏西征大捷,長安侯平定邊關,揚威四疆,即將班師回朝。
太子殿下代天巡狩,親臨各地長秋寺遴選賢能,贏得世人稱頌,民間皆言年方十四的殿下必能承襲今上之賢,再啟煌煌盛世。
下月初,延熙公主就要從寧朔回京了。
這幾日,皇上龍心甚悅,對臣下時有嘉賞,宮中諸人也罕有的熱鬧喜氣起來。
景桓宮裏,承泰公主領了越姑姑,聽著內廷諸司監使的稟奏。
越姑姑侍立在側,看著公主一一詢問,細致無遣,署理內廷事務越發從容練達,不由欣然。到底是敬懿皇後親自教養的,近幾年內廷事務逐漸由承泰公主一手掌管,大小繁雜事務打理得井然有序,亦為皇上分憂解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