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哭兒(1 / 2)

第一章歌哭兒

曆史是個什麼東西呢,字麵上說就是經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經曆,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經曆。然而國家畢竟是個大的概念,對於普通老百姓是遙遠的。譬如你不巧遇到一個四五十年從未出過縣城的鄉下老漢,你跟他說這些,他多半是要點頭附和的,至於懂不懂,那有什麼要緊呢,跟著懂的人就是了。這實在是最聰明的辦法。古人說耳朵好謂之聰,眼睛好使謂之明,看著聽著周圍人怎麼個做法,怎麼個議論,就怎麼做,怎麼議論,最安全省事。那這樣一來,我們自己做什麼呢?如果你真這麼問,我會覺得好笑。或許隔一陣子,你也會這麼覺得。就像每個人都會對自己少年時期的一些做法搖頭,但又每個人都無法避免一樣。要做的,想做的,實在太多了。張家長李家短,要關心。自家的,更要關心。具體到生老病死,柴米油鹽,就有使不完的心思,數不清的門道。曹雪芹在紅樓夢裏就說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如果還有空閑的時間和地方,那麼根據愛好,可以做繼續深入的研究。茶是怎麼個泡法,肉是怎麼個吃法,飯是怎麼個燒法。需要哪些器具,有哪些講究,從一飲一食,到風土人情,山川建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一項都會生出各自的藝術和道理。人生若是苦海,他人即是地獄,那麼就要找到作樂的法門。

龐統看著眼前佝僂著身子的老頭兒,時不時地點頭,卻又一副茫然和驚詫的表情。越說越喪氣,又說了幾句後,便繼續不下去了。隻好放開老頭長滿厚繭的手,退後一步,恭身說聲得罪,調頭沿著田壟往山下的草廬方向走去。一會兒功夫,就隻見提著草鞋的雙手和上半身子,消失在高低起伏的茅草叢中了。遠遠地有古怪的歌嘯聲傳來。

“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是不動愛不動情。寫歌的人假正經呀,聽歌的人最無情……”

“唉,可惜了。龐教授可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這龐家大公子卻是這麼個癡症。聽說少年時也是很有天才的,怎麼幾年不見反倒成了這個樣子。盼著過些時日會好過來,要不然,龐教授沒法過下去呀。”老頭兒一邊歎氣,一邊往自家的田裏走著。

“崔太爺,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次您怎麼著都得把那個用稻草做成鸕鶿的法子教我,隔老遠看著,那真是神氣呀。誰家田裏要有這麼一隻,估計野貓子黃鼠狼都不敢來啦。”張三五從另外一邊的田壟上赤腳跑來,短褂子還生著風呢,都沒停穩,便問起來,瞧著飛也似的,倒是不見氣喘。“哦,對了。剛才龐大公子扯著您做什麼?跟小子說道說道。”還沒等老頭兒回過神來,又問了起來,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

老頭兒瞧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隻是搖頭歎氣。張三五鬧了個沒趣,隻好自己將話題繼續下去。“龐大公子這人神神怪怪的,我有一次上山撿柴火回來,您知道我見著什麼了,隻見大公子在山腰那口井邊,又是哭又是笑的,還哼著古怪的調子。把袍子也脫了,裏衣的袖子褲腿都卷了起來,跟剛才一樣也赤著腳,頭發披著,那樣子真是古怪得緊。我雖然好奇,但沒也敢過去,扛著柴火幹脆退到高處的林子裏,看了好一會,也奇怪,偏生越看越不覺得嚇人,反倒覺著放佛那井邊,便天生該有這麼一人,赤腳散發坐在那裏。”

老頭兒盯著張三五上下瞧了一陣,沒好氣道:“你呀,什麼時候都這麼上竄下跳的,難怪林老兒叫你小猴子。你說怎麼來啦?我都六七十的老頭子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要不多走動走動。哪天就睡著醒不來了。這不是不放心麼,來把稻草燒了,不用加別的料,這土就肥了,明年要是不鬧災,就有個好收成。至於那個做鸕鶿的法子麼,下次到了林老兒那裏遇著了,你從家裏弄點水酒來吃,便告訴你。”說著頓了頓,“龐教授何等樣的人物,那龐大公子少年時候也是聞名鄉裏的,這不過一時的癡症,早晚會好的。你小娃娃別胡說八道,要是有心人聽著了,硬是要找你們家的麻煩,幾句話就收拾了你。先死開去,幫太爺我到那邊井裏弄點水來。不知覺就覺著渴了。”崔老頭兒,一邊說著,彎著身子又看起了田地,一邊隨意地揮了揮手。

“曉得噠。”張三五也不多說就跑了。鄉間雖然淳樸,但禮法還是講的,而且尤其重要,遇上爭端很多時候都是幾位長老直接斷事。少年人即使親近,也不至於過分失禮。再說這崔太爺,雖然一副鄉人打扮,兩個兒子也在早些年荊州內亂時死了,那也是曾經的大族出來的,眼光見識不比裏正和長老差。看長老和裏正們的親近勁和恭敬勁,未必就沒見過縣令縣丞那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