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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璟出發前一天,舒珂接到李承哲電話,約她出來見個麵。
舒珂聽他的語氣,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推開工作去了。
李承哲把她約在一家雅緻的茶室。人很少,環境清幽。
舒珂笑道, 「李總這是有什麼大事,心急火燎的把我找出來?」
李承哲扯開唇,似要笑,可笑容到一半又落下了,嘆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帶著沙啞,「大姐……璟哥他……TMD,不知道怎麼開口啊……」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舒珂麵色變得凝重。
李承哲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深吸了幾口氣,眼底濕潤,開口道:「璟哥他……」
「他怎麽了?不能參加比賽?」舒珂揣測道。
比賽在即,能讓李承哲這麽糾結爲難的,除了比賽還能有什麽事?
「不是。」李承哲搖頭,又醞釀半天,一咬牙,道, 「肝癌,晚期,醫生說命不長了……」
舒珂徹底愣住。
半晌,她笑了笑,恢復輕鬆,「扯淡吧你,他好好地怎麽可能肝癌啊,還晚期?今天不是愚人節,你能不能編個靠譜的謠言啊?騙人都不走心!」
「是真的……這次賽前,例行身體檢查,我順便幫他拿的檢測報告……我沒敢告訴他,自己去跟醫生瞭解情況……」李承哲說著,從包裏拿出一疊檢查報告,「不信你自己看……」
舒珂一聲哼笑,「做戲做全套啊,這都準備好了。」
她沒有去接,更沒看,一臉不屑和不信。
李承哲哽聲道:「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我也是……我甚至不敢告訴他,我就想找你出來商量商量,咱們怎麽告訴他這件事……」
舒珂怔怔的看著他,一句話不說,看了很久,久到李承哲心裏都發慌。
「大姐,你說句話……」
「你、說、的……是、真、的?你、沒、耍、我?」她一字一頓的問。
「……誰拿這種事開玩笑啊!我巴不得他長命百歲,跟你白頭到老!」說完,意識到自己戳到她的痛點,又埋下頭,嘆了一口氣。
舒珂沒再說話,伸手去拿診斷書。
她的手有點抖,在一頁頁的仔細翻閱。
還沒看完,突然放下,壓在桌子上,仰起臉,長吸一口氣。
猝不及防的,眼淚滾滾而落,來勢洶洶毫無招架之力。
李承哲一抬眼,瞧見她失控的表情,什麽都沒說,再次低下頭。
半晌,她穩定了情緒,問道:「有得治嗎?」
「治不好。隻能靠手術和藥物拖延時間,但拖不了太久,就算轉去國外治療,最多三年五載。」
「躺在病床上的三年五載又有什麽意義?」舒珂的手指甲摳著桌麵,劃破了渾然不覺。
「以前我身邊有人患癌……治療的過程,可以說是喪失了作爲人的尊嚴……必須忍受各種器械對身體的折磨,最終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下奄奄一息……」那時候因爲對癌症的觸目驚心,她自己研究了一段時間。
她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身患絕症,一定不會強行治療,不會把僅有的寶貴的時間困在醫院裏,做個渾身插滿導管的怪物。
李承哲長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
舒珂道:「你先別告訴他,讓他好好比賽,以後我會找個時間告訴他。」
「好好好……」卸下這個心理負擔,李承哲覺得好受多了。至少,他不用覺得自己是行刑的劊子手。有愛人的溫聲軟語,應該……好些吧。
舒珂平靜的跟李承哲告別,平靜的去停車場開車。
但是在路上,走神的厲害,連闖兩個紅燈,還發生了一起擦掛事故。
終於回了家,她上樓進房間,往床上一癱,靈魂出竅了般,意識不知道落在何處。
葉璟打來電話,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瞬間讓她眼睛刺痛。
「哪兒呢?我來找你?」
舒珂之前答應過他,在他臨走前,一起過夜,第二天再送他去機場。
可是此時此刻,她該怎麽以自然的表情麵對他?
還沒有調整好自己,沒法做到若無其事。
舒珂深呼吸,又起身喝了杯水,潤了潤喉嚨,開口道:「今晚不行呢……」
「又是有什麼事?」葉璟聲音帶著不滿。
「這會兒我還在公司,大家都在加班,不知道得忙到什麽時候。」舒珂放柔了語氣,聲音很低很柔,「寶貝兒,等你回來再聚吧。到時候一定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那行,我等著補償。」葉璟不想影響她工作,隻能無奈答應,又強調,「補償的太敷衍,我可不幹啊。」
舒珂低低一笑,「嗯……」
次日,葉璟直到出發前,都沒有舒珂的消息和電話,本來是說好的她送他……
雖然心塞,但他也沒聯繫她。
她昨晚忙那麼晚,這時候應該還在休息,他不忍心打擾。
葉璟獨自出發去機場,車隊的人看到他一人,調侃道:「嫂子呢?」
「這回放過我們了?不灑狗糧了?」
葉璟臉色一般,「她忙,沒空。」
眾人秒懂,嫂子不在,葉神心情不好,迅速轉移話題。
李承哲與他們同行,一路沉默,心事重重的樣子。
葉璟以爲他是擔心比賽結果,下機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來我也得捧個冠軍回去。」
李承哲看著他,扯出一抹笑,但笑的比哭還難看。
雖然沒有舒珂陪著,葉璟仍是鬥誌滿滿,意氣風發。
其實,他心裏已經做好了打算,這次比賽結束後,賽車事業將暫時畫下一個休止符。如果這一次將冠軍收入囊中,他將是場地賽和拉力賽的雙料年度總冠軍,同時擁有中國職業賽車兩項賽事最高榮譽的冠軍獎杯。
進行到這裏,可以暫時放下了。
接下來,他想去追逐另外一個夢。
如果舒珂誌在經商,他要協同她,與她幷肩作戰。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戰場。
無論風雨還是坦途,她選擇的路,他陪她走下去。
舒珂一晚沒睡,出發當天,睜著眼睛到天亮。
手指在手機上反復滑動,最終還是沒勇氣撥通他的號碼,更沒有勇氣去見他。
她把自己在房裏關了一天一夜,公司沒去,任何人找她直接轉接秘書。
到了第二天,範敏珠過來找她。
餐桌上,氣氛沉悶。
傭人做好的一桌精緻佳肴,舒珂一口都吃不下去,真的是難以下嚥。
但她還是逼迫自己一口一口的吃著。沒有營養攝入,沒有體力,什麽事都幹不了。
「你昨天怎麽了?為什麼誰都聯絡不上你?」範敏珠問。
舒珂沉默。
範敏珠又道:「你現在不比以前了,在公司擔任重要職務,不能隨隨便便消失,這樣會讓你下麵的人無所適從。」
舒珂動了動嘴唇,還是沒說什麽。
她一反常態,麵如死灰,麵對批評和質疑,連辯駁的心思都沒有。範敏珠心中愈發狐疑。
「到底是怎麽了?跟葉璟發生矛盾了?」範敏珠問道。
公司情況她清楚,舒珂管理的項目進展很順利。她這幅模樣,除了感情問題,也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舒珂放下筷子,抬起頭,直直看著她母親,說:「媽,我要離職。」
「什麼?」範敏珠一臉震驚。
「我主管的這個項目大方向和資金都已經落實了,一些具體的人事我會交給助理。其他項目我不打算接手了。」
「你這是要幹什麼?舒珂!」範敏珠震怒。
「媽,對不起……」舒珂低下頭,很艱難但是又很清晰的說,「我知道這樣會讓您很失望……可是真的很抱歉,這幾年我不能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公司裏了。至於五到十年後的事情,我也不敢確定。」
「所以,你想幹什麼?推掉工作以後跟葉璟滿世界賽車嗎?」範敏珠語氣極重,聲音怒氣衝天。
上次聚會偶遇,她對葉璟是比較認同的,他如今出落的一表人才,父親又是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雖然父子關係不睦,他當場甩臉走人,以後能不能沾到光還是未知數。
但是加上女兒的感情和幸福成分,還有她爲了自主擇偶在事業上那麽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應,綜合考慮下來,葉璟也不錯。
自那之後,她沒有再設法隔離他們倆。舒珂要回自己的小窩休息,抽空跟他約會,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現在,她居然跟她說要離開公司?
開什麼玩笑!
「媽,我已經決定了。」舒珂沒有絲毫退讓。
「你這是要一意孤行了?被他那野性子帶壞了?」範敏珠瞧見她眼裏的堅決,氣極又慌亂。
她豁然起身,厲聲道:「這事兒由不得你。你是我生我養的,我還管不了你。」
範敏珠不想多談,起身離去。
「媽,葉璟他……得了癌症……我沒法再安心工作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她頓住步。
懷疑自己聽錯了,範敏珠怔怔轉頭,對上舒珂瞬間布滿淚水的臉龐。
「我甚至不知道他能活多久……請您,給我時間,讓我好好陪他,行嗎?」
「我知道,企業對你很重要,可是他對我也很重要啊!」
「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抓緊每分每秒陪在他身邊,從死神那裏搶時間……」
舒珂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母親,距離一步遠時,膝蓋一彎,跪在地麵上。
她仰起臉,滿臉淚水,滿眼痛苦,哀求道:「媽……原諒我……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工作……」
從得知那個噩耗到現在,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從沒有經歷過這種煎熬。
痛苦,惶恐,絕望,像浪潮一樣將她淹沒。
現在她唯一想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他。
範敏珠楞在原地。
舒珂臉上痛苦的表情在告訴她,她不是開玩笑。
生老病死,人生無常。
她這個年紀,看多了悲歡離合,心緒有起伏,很快也能平復。
但她替自己女兒心疼。
範敏珠咬咬牙,仍是一臉厲色,道:「這時候你更應該快刀斬亂麻,趁早放棄他。不然,等他過世了,你怎麽辦?你一個人能撐得下去嗎?」
「不… …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是,現在,我要抓緊每分每秒陪在他身邊。」舒珂目光堅決的看著她媽,「媽,對不起,就當女兒不孝吧。」
範敏珠深吸一口氣,說:「舒珂,你現在腦子不冷靜,我可以放你幾天假。等你調整好狀態,再回來工作。至於葉璟,我不要求你馬上分手,也不反對你抽空照顧你。但如果你要因為他,將自己的人生完全打亂,我這個當媽的怎麼都不會同意。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裏跳。」
範敏珠說完,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舒珂看著母親的背影,眼裏的堅定不曾軟化分毫。
大賽的閉幕式在S市國際賽車場舉行。
去年鋒芒畢露的葉璟,今年光芒愈烈,在賽場上獨領風騷。
中途一站雖然有重大失誤,但經過其他幾站的穩定發揮,最後還是憑藉總積分撥得頭籌。
閉幕式上,一片歡騰。萬千粉絲爲他歡呼喝彩。
葉璟拿了獎杯,下領獎台就被各路媒體記者簇擁。
接連幾場賽事轉播爲他虜獲了不少路人粉,就連娛記都來湊熱鬧。
葉璟讓隊友給他拍照,他打算等應付了這一波,就抽空聯繫舒珂,把照片發給她看。
不遠處突然起了一陣高聲喧嘩。
然後,伴著口哨聲驚叫聲,圍繞著葉璟的人群被一路破開了。
媒體記者們端起相機狂閃,形成一片連綿的光芒。
葉璟順著人流缺口看過去,在沸騰的喧囂和一片光海中,眼前的畫麵似真似幻。
這可能是夢吧……
那迎著光向他走來的人,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如深海中浮起的美人魚,又如美麗的仙子降臨凡塵……
所有美好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眼前這個女人。
他幻想過的她穿婚紗的畫麵,都沒有這一刻出現在他眼前的,這麽美妙動人……
在他對麵,舒珂穿著白色婚紗,手持捧花,朝他緩緩走來。
她臉上帶著笑,笑容甜蜜又羞澀,似是被周圍人起哄的聲音帶動了情緒,眼眶濕漉漉的。那股飛揚灑脫的妖孽氣場沒有了,此時她仿佛柔弱卻又勇敢的小鹿。
她一步步堅定的走向他,直到兩人相隔三步之遙。
葉璟直著眼,愣愣的,就像在做夢。
一張帥氣的臉龐,配上一臉傻氣,反差極大。
媒體和粉絲們從沒見過這麽待萌的葉神。
他是狂妄的,自信的,傲慢的,不曾這般像個傻傻的小男孩。
深黑的瞳仁,眼神恍惚,臉上浮起一層又一層紅暈。
舒珂瞧著眼前這個傻小子,單膝跪地,抓住他的手。
葉璟心尖一抖,手裏的獎杯掉了,被她抓住的那隻手下意識的攥緊她的手,想要把她拉起來。
舒珂維持原狀,看著他,說:「娶我,好嗎?」
圍觀的人集體嗨了,瘋狂吹口哨,此起彼伏的應聲,「好好好……」
葉璟:「……」
這場景他就算是做夢都不敢想啊……
葉璟手指曲了曲,攥緊拳頭,又猛地抬手砸了一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