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輕輕攀上這萬仞懸崖絕壁,吹過他的衣間袖間,挽起了他的頭發,他卻望著前方一動不動。夕陽斜掛,海麵上紅霞漫天,隨著浪花起落沉浮,波光粼粼。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海的地方。
他的背後是一片桃樹林,山風拂過,剛剛還盛開的桃花便身不由己,化作了風中飄絮漫天飛舞,一時間色彩紛呈,落英繽紛。瓣瓣桃花落下,掉在了林間的一條小溪之中,隨波逐流,駛向了那絕壁之上,然後便化作一道桃花瀑布,飛馳而下,像是銀河墜落九天,這涓涓小流落入海中的聲勢之大,一至如廝。
這般熟悉的景色,如何不觸目生情?隻是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奈何老天作怪,造化弄人,多年之後再故地重遊卻早已經物是人非,昔時昔日,對麵這廣袤大海,他心中升起的豪情萬丈,發誓要斬盡世間妖魔的鴻鵠之誌如今又剩下多少呢?可能隻怪歲月無情,早就將它們磨滅殆盡了罷。
景色如舊,逝者如斯,他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少年了。他這般臨立懸崖之巔,倒像是個暮靄沉沉的老人,遙遙望去,孤山遠影,卻是說不出的孤獨。
晚霞如火,濤聲依舊,落花飄絮潛在風中,映著霞光如虹,好不美麗,遙遠天際,幾隻海鷗還在盤旋,時不時發出兩聲歡叫。山崖上的花兒正開的鮮豔,芬香四溢,花草叢中蝶影飄飄,他忽然感覺肩上異動,轉頭望去,竟是一隻蝴蝶靜靜的落在那裏。
這一刻,回憶湧來,如山洪爆發般不可收拾。
三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年輕的正道弟子,遠道而來,風塵仆仆,就為了剿滅這盤旋在南海邊際的魔教妖人。他年輕氣盛,又天資聰穎,更仗著自己手中有師父傳下的“太白”仙劍,僅僅以三劍之威便斬殺了一位魔教長老,引起一時轟動,少年成名,意氣風發。
三日之後,便是在這懸崖之巔,他遇見了同樣年輕的姬無雙,兩人一正一魔,水火不容,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可是直到七百回合之後,還是未能分出勝負。他從小修仙未曾遇到過什麼挫折,就是師兄弟對他也如眾星拱月一般,奈何那晚卻與一個魔教少年不分伯仲,他天縱奇才又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呢。爭強好勝的心思一出,便再也收拾不住,從此,他每日晚上便要瞞著師長,偷偷溜出營地,來到這萬仞絕壁之上,與姬無雙鬥法,勢要分出勝負。
……
魔教妖人終究還是底蘊深厚,雖然正道諸家來勢洶洶,無奈還是铩羽而歸。臨走那天,在這懸崖之上,他與姬無雙喝了四十八壇酒,雖然他在道法上沒打敗姬無雙,可是喝酒終於贏了,姬無雙臉色酡紅,躺在一邊不省人事,而他雖然醉意盎然,心中的豪氣卻不減半分,手中握著“太白”仙劍,衝天而起,禦起真訣,叱喝一聲,揮劍而下,竟然生生在這懸崖邊上劈出一道鴻溝出來。
月華冷冷,懸在身後,他立在空中,望著這氣象萬千,廣袤無垠的山川樹林,竟升起了一股英雄相惜,相見恨晚的情意,隻是他們正魔殊途,中間就像隔著這鴻溝一般,來日若是再見,終究是不死不休吧,想到這裏,他竟然有些悲傷。
隻可惜老天就愛作弄人。
當晚他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碰見了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人,沐雨靈,是了,就是他摯愛一生的女人。
她就這麼突然從樹林裏出現,一襲白衣在夜光中分外耀眼,月光灑在她臉上,存托出她絕世的清麗,明眸如水,倒映著月光,似乎越發有神,夜風一起,在這女子背後的整片樹林仿佛都在為她起舞,這山似乎因為她活了過來。
他便在空中看著那女子,怦然心動。
那女子卻沒看到他,臉上帶著微怒,走到姬無雙身邊坐了下來,推了推他,輕聲叫道:“哥哥?”這聲音如同百靈,令人心曠神怡。
他忽然從天際掠下,落到了懸崖之上,朦朧中他似乎看見了一朵色彩漂亮至極的花。
那一刻,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正道得意弟子,忘記了這是個魔教妖女,忘記了正魔千百年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的眼中就隻有那不可方物的清麗麵容,他伸出手,摘下花,走到了她背後,將那朵花兒戴在了她的耳畔。
沐雨靈回頭一臉驚訝地看著他,顯然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更為詫異的估計是他那一身正道衣著吧。他看著那可愛麵容,借著醉意,趁著那女子愣神的時候,就這麼彎下身子,一口親了下去。就是這一口,他的人生際遇,命途前程,便已經悄然變化。
她似乎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沒有叫出聲來,仿佛一個木頭一般愣在了那裏,唯一變化的便是臉頰上的那兩抹紅暈,掛在那玉畔之上,似乎變成兩道彩虹,美麗無比。
他哈哈大笑,空氣之中酒氣彌漫,也不待她說話,他伸手一抓,便握著了一隻蝴蝶,放到了她手中。罷了,便劍訣一引,化作了一道白光,往北而去了……
是了,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自己竟是這般滑稽。
他苦笑一聲,又看了看四周,自己當年劈出的鴻溝,如今都變成了一道溪流,隻是那鮮花還是昔日插在她耳畔的鮮花麼?這蝴蝶還是自己送給她的那隻蝴蝶麼?
原來早就時過境遷。
忽然,風起得更急了,卷起地上的草屑,飄揚在空中,他清晰的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有什麼得道之人正往這邊趕來。
他沒回頭。
“穆天行!你這離經叛道的賊人,就算逃到著天涯海角又有何用。”一聲曆喝響起,猶如驚天炸雷。然後他背後那片樹林裏邊衝出了十道人影。
穆天行?是啊,他就是穆天行了,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正道天才,卻和魔教妖女墜入愛河,當然被正魔兩道不容,成了眾矢之的,雖然東躲西藏,可是隻要有她陪伴,又何嚐不快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