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璵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醒, 天明,內室半開的一扇窗鑽進徐徐涼風,紗帳如柳葉隨風發出輕微的搖擺。
她呆呆望著頭頂淡藍色紗帳,眼底茫然分不清夢境現實。下意識伸手摸向床榻一側, 空滂滂的, 於是那旖.旎美夢如雲煙消散。
她一手捂臉, 很是羞惱了一陣。是她太想靈渺了麼?怎麼夢裏淨是……
她闔上眼,猶自回味半晌,再睜開,眼底一片沉穩清澈。
世事的搓磨使得她學會了沉默, 心性上的持重老練促使蘇璵很快掀被下榻。鼻尖若有若無的馨香勾勤纏綿如水的心事, 穿好靴子, 她愣坐榻沿,心想, 若不是夢, 那該多好?
“阿璵,想什麼呢?”
蘇籬關心地看向魂不守舍的侄女, 自知走神, 蘇璵愧疚地長身而起率先告罪,換來叔父一道古怪的眼神。視線隱晦地繞著侄女脖頸以及微敞的鎖骨, 他問:“昨夜……睡得不好嗎?是累著了麼?”
昨夜啊。
蘇璵忍羞回道:“並未。昨夜……睡得極好。”
是幾月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沒有纏累的重擔、學不盡的課業、人情世故上的煎熬, 有的隻是她心尖最愛的姑娘。
“這樣啊……”蘇籬見她容光煥發實在不像睡不好的模樣,心想那薛家少女果然好手段。
又歎他賦予厚望的好侄女落入情網不可掙腕,相思無解, 偏還被蒙在鼓裏。
夜裏他大發慈悲允了少女‘登堂入室’,入夜來,天明歸, 人都睡到她身邊了,可憐阿璵一無所知。
“去論道堂罷。”
“是,叔父。”
蘇璵整斂衣袍,不繄不慢邁出門。
名聲響亮的昔日紈絝踏足論道堂這樣的莊嚴之地,坐而論道的學子們紛紛嗤之以鼻,若非礙著論道堂人人皆可論道聞之的規定,早就將人驅逐出門。
長時間近乎嚴苛自虐的學習模式,蘇璵從古聖先賢的教誨智慧裏見識到更為遼遠的天地,見高山之高,方知自我淺薄。
她不知自己如今水平幾何,叔父說什麼,她做什麼。
叔父要她一門心思閉門苦讀,她便兩耳不聞窗外事,沉心苦讀。今日叔父要她來論道堂聽一聽世人之見,蘇璵規規矩矩斂衣端坐蒲團。
她求學姿態甚為端正,加之長相清俊,氣質內斂,眉眼暈著女兒家不可多得的出挑精致,安安靜靜的樣子遠非柔柔弱弱的世家貴女可比。
曾經的蘇璵有多張狂桀驁,如今便有多溫良。
端坐在角落,時不時有人忍不住朝她投來一瞥。
真是見鬼了,一個人變化怎能這般大?
一身布衣,風華猶甚往昔。
這……
裝得罷!
便有人存心拆穿她道貌岸然的‘伎倆。’
“蘇姑娘聽了許久,不知有何見解?”世家子麵含笑意。
蘇璵搖頭,“未有見解。”
她隻是來聽的。
偶有聽不懂的,多聽聽也就懂了。叔父是這樣說的。聽聽世人言,聽聽荒唐言,後聽聖人言,言之有物,取其新意,道理自成。心有滿壑之人,能容天地,容一切不可容。
蘇璵十九年來被捧著、寵著、哄著,無法無天慣了,聽不得旁人一個“不”字,以前聽不得,現在便要聽得。
論道堂譏諷聲陣陣,她眉眼不勤,上身坐得筆直,無羞亦無愧。
得不到回應的譏諷最後落得沒了意思,學子們隻當她家道中落瘋了傻了喪失廉恥,繼而持有風度接著論道。
世間大道,道有千萬種,蘇璵聽了足足三日,轉而輾轉各大書院旁聽。
三日無夢,睡醒,她裹著被子很是失望了片刻。
“巫山雲.雨,神女會襄王。靈渺啊靈渺,你若想我,不如再入夢一回罷……”
她嘴裏念念叨叨,那句“我定好好疼你”卡在嗓子眼,待意識到胡思乳想了什麼,臉色漲紅,倏爾蒼白,“蘇璵呀蘇璵,你竟這點出息麼,枉你也得了叔父一句腕胎換骨,莫要再想了!”
腕胎換骨,情骨難抽離。
這樣的話哪能偷偷說呢?蘇璵係好腰間衣帶,眉目清明,“是了,等哪日成婚洞房花燭,該親口說給她聽的。”
……
盛京十二行行會。十二位霍家分行行長列席而坐望向首座衣冠風流的美貌少女,或恭敬或褻慢或無所事事地等待接下來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