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麵膜差點掉了,關藏又給他小心地貼回去。

“他被我爸蒙蔽了很長時間。那時我爸已經接了外公的班,外公退了。工作生活都不在一起,一年就回外公家三四回——”關藏回憶道,“我外公也從沒想到過,他當親兒子看待,生活了好幾年的一家人,會在心裏憋著這麼大的埋怨還不聲不響。”

女婿在關靜園手底下幹了十來年,入贅後沒有兒子的關靜園是把他當接班人培養的。千叮嚀萬囑咐,說就這一個女兒,就把樂花交給他了,反正也不缺錢,就安心讓她在家看孩子,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省得叫人嚼舌根。女婿一副老實樣子,少言寡語的,從不對老丈人說一個“不”字兒。有時候上班,臉上帶著傷,問他咋了,人就笑一笑,笑容挺苦,沒頭沒尾說一句“孩子沒事就行”。漸漸的,廠子裏就傳開了,說關樂花有精神病後遺症,打孩子,打老爺們兒,她老爺們兒可真是個好人,都不帶還手的。

關樂花紮了女婿一刀,被捅傷的女婿縫了幾針出院,關靜園倒被人罵了好些日子,說他仰仗職權把自己的瘋女兒嫁出去,欺負老實人。關樂花被送到外地療養,關藏沒過幾天就被女婿接回去,直到因為嘔吐劇烈被送進廠區醫院,關靜園這才知道,離開自己短短兩年就發病的女兒,說的未必都是瘋話。

女婿被關靜園找人狠揍了一頓,可也沒什麼辦法,是他親手把女婿拱成了新領導,腰杆子比以前硬了不知道多少。旁人都向著女婿說話:打老婆打兒子不算犯法,誰家不打?員警都不管。再說你閨女還有點“毛病”,那肯定不是無緣無故打的,完了你閨女還把人給捅了呢,怎麼算都扯平了。小孩說下藥能信嗎?指不定是自己胡亂吃了啥,撒謊呢。

“所以你不吃熱的,直到現在還會反射性的嘔吐。你外公都知道嗎?”

關藏點點頭,“外公覺得我矯情。他是從戰亂年代過來的,認為這一丁點心理上的小毛病,怎麼長大了還改不掉呢。我媽媽後來一直都給我吃溫的或者幹脆是涼的,可能有點矯枉過正,但我習慣了。”

“你外公真是個——”他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忍住了沒罵出來。關藏看得有趣,哈哈哈地笑,“他認準的事情和目的就一定要達到,對自己對別人都如此。”

“那也不能再把你們送回你爹身邊啊,這不有病嗎?”

關藏想了想,說:“為了讓我有機會成為富三代吧。”

後來國企改製加下崗,工廠臨近倒閉。女婿做了幾年領導,隻學會了吃吃喝喝,人緣照舊不錯,誰都誇是個“好人”,卻什麼都沒掙下。廠子辦不下去了,要徹底失業,四十多歲沒孩子,除了技術什麼都不會,做慣了半輩子國企職工,拉不下臉來去擺攤做小買賣,這樣下去就等著餓死。心裏就盤算著找人把廠子給便宜賣了,自己從中能逗點錢花。

他想賣,而關靜園想買。曾經的資本家,骨子裏的生意人,目光犀利膽子大,六十多歲麵對市場經濟毫不遲疑,反而認準這是個機會。就是苦於手裏餘錢不多,想買下來還差了點關係。

女婿沒有別的條件,還想跟老丈人當一家人,吃一鍋飯,把後半輩子踏實了。跟關樂花重婚,兒子改姓,給他養老。然後九八年末,關達鋼鐵掛牌成立。時至今日,關靜園的關達集團,已經擴張成為國內百強。

“我聽明白了,”嚴恪己把麵膜揭了,扔垃圾桶裏,“你外公,為了買工廠,把你和你媽賣了。”

“外公當然怕他再打我,所以要求他跟以前一樣住在一起,隻是分四樓的兩間房。我媽離不開愛麗絲,所以我跟我爸住一起。有一段時間他對我媽很好,對我也不怎麼打了。”

嚴恪己咂摸一下,“''''不怎麼打了'''',可還行。”

關藏笑:“起碼沒以前那麼狠。他還想要跟我媽再生一個孩子,如果是兒子,就把我留給外公,還姓關,至於愛麗絲的死活不重要,甚至死了最好——這一點上我外公跟他達成了共識。我媽當然不願意,他就來硬的——還當著愛麗絲的麵,好幾次。我媽實在忍不了了,就又藏了刀。可她又打不過我爸,”關藏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前言不搭後語,內容卻十分激烈的話:“那天我放學早,所以我刺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