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那樣互相抱著不知哭了多久,他才移開她。去看她的臉。她的樣子更狼狽了,頭發被淚水貼在臉上,比剛剛的還亂。臉上那幾點煤黑,經眼淚一濕,已經化開,比剛剛更汙濁。她的眼睛已經哭的紅腫,鼻子也已經紅了,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真的狼狽。
可是,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她的眼睛依然閃亮,麵容依然姣好,皮膚依然細膩,滄海桑田,竟然沒有給她的臉上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她依然是那朵楚楚動人的小菊/花。她從睫毛下瞅著他,沒敢把頭抬高,沒敢把眼睛揚的更開。“我老了,喬風。”她去扭他的衣襟,輕聲低咕:“我真的變醜了。”
他搖頭,俯眼癡癡地瞅著她,沙哽地說。“沒老,還是那麼漂亮。”她扭捏了一下,用手掩麵,想把臉藏起來,“我老了,你還是那麼年輕。”他顫抖著拿下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托起她的下巴,拂開她臉邊的濕發,目光忘形專注地在她臉上緩緩移動。“真的,”他啞聲說:“還是那麼美,還是那麼年輕。”他小心翼翼地去擦她的眼淚,去擦她臉上的煤黑。她受了鼓勵,揚起了頭,敢看他了。
他們互相看著,近距離看著,癡癡地看著。彼此在對方的眼底找尋記憶,找尋那以往的情愫。他們延長了對視的時間,好久好久,用這長久的凝視跨越了千山萬水,翻過了年年月月,重新將那久遠年代裏的影像,久遠年代裏的激情全部找了回來。
“你怎麼找來的?”她激動地問。他看著她,眼珠發紅,聲音堵澀,“我見到了可兒。”她震驚地怔住了。他們對視著,交流著彼此的思想,用眼光傳遞彼此的語言。世界真小,地球真小。她驚喜發顫地問。“你知道了?”他點點頭,沉痛地凝視著她。“你真傻,你準備讓我下輩子都在內疚中度過是麼?”
她凝視著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含著眼淚欣慰地笑了。“原來我讓她去北京是對的,她真的與你撞上了。原來,我的願望達成了。”他鼻子一酸,伸手揉揉她的頭發,愴聲低語:“你真是個倔丫頭,為什麼不讓可兒來找我?為什麼不讓我和你分擔?”他這個熟悉的動作一來,寧雪忍不住了,萬千感慨,往日情腸,這二十年的辛酸和坎坷齊聚心頭,她全身一軟,力氣頓消,所有的負荷卸下。她忍不住一把摟住喬風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可兒外婆迷迷糊糊從夢裏醒過來,聽到自家的院子寧雪震天動地的哭聲,她心裏一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掙紮著就從床上下來,跌跌撞撞往外走。不知道又發生什麼事了?千萬不要再發生不好的事情,她們家才剛剛有了幸福的影子。“雪……,”她喊了一嗓子,人伏在門框上,急促地在那換氣,心急火燎地叫人。
喬風鬆開了寧雪,把她臉上的眼淚擦幹,然後,他攬著她轉過身,麵對房門口的人。可兒外婆整個呆住了,她喉嚨裏有口氣橫在那兒喘不過來了。她眯著眼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喬風,不知道這是從哪裏跑來的人,相貌儒雅,風度翩翩,筆挺的西裝,身材夠高挑,整個人佇立在那兒,滿院的光線被遮了一半。
她狐疑地皺起眉頭,去看寧雪。幾乎就在看過去的那一眼,她就猜出了這個男人是誰了。因為二十年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女兒有如此光鮮的一張臉,她滿臉的眼淚,滿臉的汙濁,頭發從來沒這麼亂過,幾乎從來沒這麼肮髒過,但是,她偎在那男人的身邊,眼睛發著光,鼻子發著光,眉毛發著光,連嘴唇上都是發著光的。她整個這張臉竟然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美麗。
“媽,”寧雪看著她酸楚地笑,輕聲說:“這個是喬風,就是可兒的爸爸。”可兒外婆頭一暈,她的身子一歪,向旁邊的門柱倒過去。她緊緊扶住那門欄,硬撐著沒讓自己倒下,不能倒,不能倒,她還要找這個男人算賬,她有滿肚子的話要說。那可是積攢二十年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