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他真的想問我嗎?我笑笑。
「你回來呆多久啊?」
他悶頭盯著自己的籃球鞋,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才回答說:「下周,下周就走。」
「這麼著急啊,挺辛苦的。美國生活還好嗎?」
「好。很好。」
我點點頭。
我知道接下來我應該說什麼。
我應該說,有空一起吃飯吧,祝你媽媽早日康復。
我應該說,保重,那我先走了,再聯絡。
可我說不出口。
我竟然貪戀起並肩坐著的感覺,捨不得硬氣地離開。曾經那麼平常的事情,此時卻如此稀罕。
是他的手機先響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起來,電話裏麵可能是他的爸爸,問他在哪裏。
我示意他趕緊回去,他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看著我,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最後都化成了轉身離開。
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樓裏。
現在的我還是變了很多的,比如不再好奇他想說什麼。
隻是我再淡定,回家時也還是第一時間衝到了大衣櫃前照鏡子。
我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深藍色的比睡衣還難看的運動服!褲線帶白槓槓的那種!這頭髮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一臉的汗和油!
幸虧已經太困太乏,沒力氣沮喪。我匆匆洗了個澡,頭髮都來不及吹就倒在了床上。
半夢半醒間,和他的這段枯燥對話在我的腦海裏重複播放了很多遍:他複雜的表情,幹巴巴的話……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拍後背的誇獎。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餘淮的消失像樓上砸下來的第一隻靴子。他的重新出現,則扔下來第二隻靴子。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定席捲了我。
我上午十一點才醒過來,吃了兩口飯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人忙起來的時候比較不容易胡思亂想,天日昭昭,專治多愁善感。
修片時助理打電話來,說接了一個新單子,婚紗照,客戶下週會從北京飛過來洽談,留在這裏拍完再走。
「從北京過來,在這兒拍?咱們這兒有什麼好景啊,他們是本市人?」
「我沒問。人家說來了以後見麵聊。」
「這也不問那也不問,我要你有什麼用啊,當傳聲筒嗎?」我差點兒摔電話。
她也不害怕,還在那邊笑。我媽居然還說算命的語言我是個帥才,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算命的大都眼瞎了。在別人罵他們之前,自己先要把事情做絕。
白天是齊阿姨在陪護,所以晚上吃飯的就隻剩下我和我爸。
由於昨晚餘淮這個話題遭到我的激烈反彈,我爸今天見到我的時候都有點兒六神無主。
我倆麵對麵往嘴裏扒著稀飯,我爸忽然找到了一個話題:「林帆出院後差不多也該回學校去了,新房子那邊裝修得差不多了,他一走我們就搬家了。你屋裏那些以前的卷子、課本什麼的,那麼厚一大摞,前幾天我和你齊愛意收拾了一下午才整理好。」
「唔。」我點點頭。
「你留了不少你同桌的東西啊。」我爸笑了。
我一愣,瞬間惱羞成怒。
「誰讓你們動我東西了!」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都快退休的人了多歇歇不行嗎?收拾東西就收拾東西,怎麼還翻著看啊!您閑得慌就下樓打打太極拳、跳跳《傷不起》行嗎?!」
我不顧我爸的反應,以光速衝進我的那個小房間。
我塞進 床底下箱子裏亂糟糟的東西,都被他們理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抽屜裏和櫃子裏。
這麼多年,我的抽屜裏到底也沒有鑽出過一隻哆啦a夢。
當我拉開抽屜,卻看到了最上麵躺著的一本包好皮的數學課本。
邊角已經磨破泛黃,書皮快要掛不住了,又被我用膠帶仔仔細細地貼好。
隻因為上麵那六個字。四個是對的,兩個是誤寫錯的「
「一年五班 餘淮」。
我的手輕輕拂過書皮。
「還用我翻嗎,那不都寫在明麵兒上了嗎?」我爸在門口非常委屈地申辯道。
本來明天我爸休息,今晚應該是他去跟齊愛意交接班的。可是我堅持要去。
我不是犯賤地想要去見餘淮。我是真心疼我爸。
真的。
我拎著我爸新煲的黃豆脊骨湯走進病房的時候,林帆的表情明顯是要吐了。
「大夏天的這一頓一頓油膩膩的湯,你們是真心想讓我快點兒死啊。」林帆還沒說完,就被齊阿姨敲在了腦門兒上。
「骨頭湯對你有好處,癒合地快,你以為我樂意給你送,想讓你死有的是辦法,我犯不上跟自己過不去。」我把飯盒放在桌上。
「媽,有我姐這麼說話的嗎,你評評理。」
「說得哪兒不對?你活該。」齊阿姨瞪他一眼,轉頭問我,「今天晚上不應該是你爸爸來嗎?我聽林帆說,你昨天快兩點才回家。我今天跟護士打招呼了,讓他們早點兒開始輸液,你也早點兒回家睡覺。」
「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你快回家吧,都累一天了。」
齊阿姨又叮囑了林帆半天才離開醫院。我盯著林帆把一飯盒的湯喝完,在他開始輸液以後才走出病房。
其實我都不知道應該上哪兒去找餘淮,但是總覺得也許還可以再偶遇一次。昨天沒有留電話,留了我也不會再主動打了,但是偶爾一次總歸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