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和當大夫是一樣的,他們屬於從小身體健康型的,長壽也是應該的,跟我沒關係。」
張平拎起暖水瓶,往黃桃罐頭瓶裏麵倒熱水。
「但是還有一些同學呢,類是腦癌患者,卻在我的醫院裏康復了,活到九十九,你說是不是給我長臉?」
……你說誰腦癌?
在張平鼓勵和促狹混合的哈哈大笑中,我落荒而逃。
四月末的一個星期六,我忽熱接到了餘淮的電話,說要讓我來學校一趟。
我根據他電話裏的提示,到了體育館背後的小樹林。這個地方地勢比較高,形成了一個小土丘,以前的學長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晚秋高地。
我走到樹林邊緣的時候仰起頭,正午的太陽剛好在我對麵的方向,我被晃得睜不開眼,隻看到餘淮在土丘上逆光站著,手裏不知道拿著個什麼東西,怪怪的。
「神神秘秘地搞什麼啊,」我抱怨,「我正在背生物呢,節奏都被你打亂了!」
他好像是笑出聲來了,很得意的樣子。
「今天可是植樹節啊。」他會說。
「植樹節你大爺,植樹節是三月十二日,現在都四月底了。」
「咱們過陰曆的植樹節不行嗎?」
「你家陰曆陽曆差出一個多月啊!」我眯著眼睛罵道,這個精神病。
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好像有什麼念頭在腦海裏閃耀了一下,我沒抓到。
我朝他走過去,走了幾步,又愣在了原地。
他的左手裏,抓著一棵小樹苗。
「我出門去買筆,看到我家小區物業在做綠化,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想起來你說過想要種樹來著,他們工人偷偷賣了一株樹苗給我,這麼一棵破玩意兒要120塊,幸虧小爺我身家豐厚,否則還不得英雄氣短啊。你都不知道,把這棵樹苗弄過來可是費了我吃奶的勁兒……你哭什麼?」
「你有病啊,」我抹抹眼睛,不敢看他,「都快夏天了種什麼樹!」
「你跟我說要種樹的時候還是秋天呢。」
「那是兩年前!」
「小爺記性好,行不行?!」
我沒有特別想哭的感覺,真的,誰知道眼淚怎麼就一直往外湧,跟不要錢似的。
「你等會兒再哭行嗎?物業的工人說要先種進去才能澆水。」
我走過去,任由眼睛紅得像兔子,跟他一起拿起鐵鍬,找了個空一點兒的地方,開始挖坑。
樹放下去填好土之後,我們在樹的旁邊立了三根呈等邊三角形的木棍,餘淮用從班裏拿出來的繩子將它們和樹綁在一起固定。
我蹲在樹坑旁,看著他把桶裏的水一點點倒進去。
「這是棵什麼樹啊?」我問他。
「不知道。」他笑嘻嘻地說。
我悶悶地嘆口氣。
水滲進土地,濕潤的表皮泛著黑油油的光。餘淮扔下桶,拍拍收,說:「走吧。」
「這就完了?」
「你還想幹嗎?要不我再挖個坑把你也埋進去?」他轉過頭問。
「這是你種的樹,你好歹也要做個標記啊!」我急了,「小爺種的樹怎麼也是名門之後啊!」
「得了吧你,」餘淮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呢,要是死了你得多傷心,不如就不去管它,幾年以後你回來一看,隨便挑一棵長勢最旺盛的,就把它當成咱倆種的,多好!」
「你以後生孩子是不是也撒到大街上隨便跑,十八年後從當年高考狀元裏挑一個最帥的,指著說這就是你兒子,讓人家給你養老啊?!」
「好注意耶!」餘淮大笑。
他不管不顧地下山了。我想了想,從書包裏掏出平時用來削2B鉛筆的小刀,在頂多隻有三指寬的樹幹上一筆一劃地刻字。
這棵樹未來要是死了,百分之百是我的責任。
但我還是咬著嘴唇,用力地在上麵刻下四個字。
「你走不走啊!」餘淮扯著大嗓門,在高地下麵喊我。
「馬上就來!」
我收起小刀,跑了兩步,又回過頭。
那棵樹在周圍的樹的襯托下,顯得稚嫩得可憐。
但它一定會活下去,會長大,會等到之後的某個學弟學妹來它的樹蔭下乘涼,像我看到洛枳的那句話一樣,看到我刻下的這四個字。
四個字,兩個人。
耿耿餘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