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今年的梅雨季,她以為身體總該適應家鄉的氣候了。

得,濕疹又來了。

這個“得”也不是她的家鄉話口音,也算是一段邶城生活給她留下的痕跡。

她覺得自己總是這樣,在邶城時太像一個寧鄉人,回到寧鄉又像一個外來的邶城人,總是格格不入的。

還好她可以修文物,更準確一些說,是修瓷器。

這算她家祖傳的功夫。寧鄉早些年經濟也發達過,隻不過現在沒落了,鄉裏有一間小小博物館,安置著當時清代的狀元郎為家鄉收來的各種好東西。

安常的外婆文秀英女士,就是館裏的一名瓷器修複師。

修文物這事說難也不難,就是需要極大的耐心,補好底胚後,拿著隻小狼毫慢慢描,埋著頭一坐就是一整天,很少有年輕人坐得住。

所以漸漸的,等館裏的老人們都退休後,就隻剩安常和一個修古籍的姑娘小宛了。

文秀英總說安常:“窩在這窮鄉僻壤的做什麽?送你去邶城讀大學又在故宮工作三年,是為了讓你現在回鄉這樣過的麽?”

文女士也有脾氣暴躁的時候:“你給我滾回去!”

安常總是好脾氣的笑笑,擰條抹布擦幹淨她灑在桌上的濃茶。

回邶城?

開什麽玩笑,她哪裏敢回。

回鄉一年,鄉裏人都說她越發不愛說話,修文物也修得越發癡了,成日裏隻愛跟這些穿越千年的瓶瓶罐罐打交道,別修出什麽毛病來才好。

經濟落後的地方總有些迷信思想作祟,覺得在時光裏沉澱太久的東西,上麵都附著有靈魂,輕易不好招惹。

作為一個從邶城回鄉的唯物主義大學生,安常在心底訕笑:哪有什麽靈魂?別說這些沒生命的瓶子罐子了,就算是有生命的千年古樹,或者不知多少歲的狐狸,國家也明確規定建國後動植物不許成精。

她覺得修文物挺好。

把每一分秒的時光這樣消磨,她就不會想起困擾她的許多事。

唯獨有一個深夜,小宛早已下班,她一抬頭撫了撫發僵的脖子,才發現已經十二點過了。

她收了工具,關上嘎吱作響的舊棱格木門,走出博物館。

回家的路上要路過一座石橋,微拱的形狀橫在窄窄的河上,邊上的木頭欄杆被歲月侵蝕的都有些腐朽了,人是不能在上麵坐的,一坐就斷。

安常還記得那晚飄著一點點雨絲,極細極細,打傘都顯得太過刻意那種。

神奇的是那晚還能瞧見月亮,一小塊不太明亮的半圓,從幽暗的雲層裏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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