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垚眼睜睜看著陛下仿佛承受不住某種重量一般,深深地彎下腰埋下了頭,肩膀細碎地抖動了起來,他以為陛下有哪裏不適,連忙湊過去,卻撞上了一雙熬幹了淚水般枯紅的眼。

少年天子挺拔的脊梁像是無聲無息地斷了,瞳孔一片迷亂空茫,意識渾噩間,他忽然想起,在江右時,陸清則生了那場大病後,他反覆做的那場噩夢。

他夢到陸清則被困在衝天的大火中,他衝進火場,卻隻見到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骨。

噩夢成真。

幼時他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帶走,燒滅成灰,卻無能為力。

時至今日,他最重要的人,再次葬身火海。

陸清則,你疼不疼?

寧倦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喉間陡然衝上一股腥甜。

在周圍驚駭的呼聲中,他生生地嘔出了口血。

你明明答應我了,會早點回京的。

第七十章

那之後的一切都有些像朦朧的夢境。

寧倦一動不動地坐在大雪中,抱著那具燒得麵目模糊的焦屍,直到鄭垚派人加急找來了棺木,也不願鬆開。

大片大片晶瑩的雪花紛紛落落,周遭的風冷得刮骨,天寒地凍的,即使侍衛撐著傘,再這麽坐下去,怎麽受得住!

鄭垚心裏不是滋味,這段時日,他見陛下與陸大人之間種種,隻覺得陛下對陸大人,或許就是純粹的、因本能的佔有欲而滋生的幾分感情,畢竟陸大人那張臉,的確是堪稱絕色。

現在看來,這份感情恐怕沒那麽膚淺。

他咬咬牙,大著膽子彎下腰:“陛下,恕微臣得罪。”

話罷,就想掰開寧倦抱著屍身的手。

寧倦陷在自己的意識之中,對外界不聞不問,直到鄭垚伸過了手,他才有了反應,以為鄭垚是來搶陸清則走的,猝然暴怒,眼底閃爍著寒銳冷光:“讓開!不許碰他!”

他的反應好似隻是下意識的,年輕俊美的麵孔上浮著的依舊是幾絲絕望沉默的茫然。

鄭垚砰地跪到地上,哀求道:“陛下,再在這兒待下去,陸大人也會凍僵了。”

這句話將寧倦所剩不多的幾絲理智喚醒了。

老師身子不好,怕冷又怕熱的,夏日裏嫌棄他身上太熱,不喜歡他湊太近,冬日裏手足又冷冰冰的,燒著地龍也睡不好,睡到半夜足底仍是冷的,這時候就又不嫌棄他了,像隻驕矜的貓兒,願意躺在他身邊,汲取一點熱意。

寧倦的嘴角彎了一下,隨之而來的,又是喉間發哽的巨大悲慟,像是有什麽堵在了喉間,吞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