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番外二縫隙(1 / 3)

“為什麼還沒醒?”

在窗簾晃動的朦朧日光中, 傳來隱約的問話聲。

“這……”

“不是說洗胃後兩小時會醒嗎?不是說吞的很少沒有危害嗎?!”

刻意壓低的聲音,怒漲的、焦躁的怒意,和一絲很難以察覺的因為束手無策而帶來的恐懼。

“陳總陳總您先冷靜一下……陳總,聽我說, 病人服下的劑量的確很小, 到現在還沒醒雖然不常見……但病人一切生理症狀都很平穩, 或許再觀察… …”

不知道什麼東西,或許是點滴支架被什麼人碰得應聲而倒。

“又涵!”一道男聲插入, “他在睡,他在睡,你冷靜一點——相信醫生,葉開真的沒事!”

“冷靜——冷靜個屁!”砰!靜謐的貴賓病房中, 沉重的醫藥櫃被踹得移位,醫護都嚇了一跳, 眼看著他們的資方大老闆在走廊上焦躁地走了幾步後,垂首抵著牆,五指深深地插入發間。

沒有人敢說話。

過了會兒,陳又涵重新回到病房門口,因為商務接待而係得整肅的領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扯鬆, 他疲倦地對院長、主治醫師和醫護說:“抱歉,是我太激動了。”

顧岫立刻出來打圓場, 不住地對醫護說“幸苦了幸苦了”、“幸苦各位”。正是這個時候, 一位護士驚喜地說:“哎——醒了!病人醒了!”

話音未落,醫護團隊一陣風似的湧入,但陳又涵比他們更快。隻是眨眼之前,他已經坐到了床沿。葉開的手蒼白微涼,被陳又涵緊緊握在手中抵在唇邊:“寶寶。”

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醫生衝顧岫和使眼色, 顧岫輕輕扶著陳又涵肩膀:“先讓醫生給小開檢查檢查,好不好?”

葉開聲音虛弱,但氣息平穩,衝陳又涵彎起唇角笑了笑,“又涵哥哥。”

又是一番興師動眾,醫生望聞問切,護士侍弄儀器,慎重再慎重之下,主治醫師終於說:“病人一切體徵正常,再觀察一個小時就可以出院。”

隨著陳又涵的點頭,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顧岫也笑著說:“我也能走了吧?”商務接待所有集團高管都一起出席,久未出山的陳飛一也親自蒞臨。但隻陪同參觀到了半程,陳又涵就心神不寧地離場。顧岫在二十分鍾後接到他的電話,他從來沒聽過陳又涵用那種語氣說話——那是一種絕望到骨子裏的、顫抖和冷氣都順著骨頭縫冒出來的語氣:“打電話給醫院清理出急救通道和病房,葉開吃了安眠藥。”

他不當陳又涵助理的這些年,陳又涵從來沒有私下動用過他。是急到什麼地步才才讓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隻能下意識地撥出最信任之人的電話。

顧岫拍了拍陳又涵的肩膀,對葉開眨眼睛道:“小朋友,下次記得藥要按劑量吃。”

他走了,葉開小聲說:“我隻吃了一片……”

陳又涵又驚又怒,在風平浪靜之後仍控製不住地後怕:“你發什麼瘋?安眠藥是可以亂吃的嗎?你知不知道我怎麼叫你都不醒?!”

葉開被他吼得抖了一下,“你還兇我……我都是病人了你還要吼我……”

滿腔驚怒和恐懼都硬生生啞火,陳又涵攥緊了他的手:“不許再有下次。”

葉開小心翼翼討好般:“我不是故意的。”

陳又涵低下頭深呼吸:“你知道我看到你睡在沙發上安眠藥倒在一邊是什麼感受?”隨著終於平靜下來的敘述,眼眶反而開始酸澀了起來:“小開,如果我不好,生活不好,隨便什麼地方不好,不要不說話,跟我說,跟葉瑾說,跟誰說都可以,不要——”他說不下去,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不知道什麼滋味地牽出一抹笑:“我經不起第二次”

“我隻是想睡著。”葉開看著陳又涵,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

陳又涵握住他的手,親吻他的掌心,語氣微妙地有點冷:“又是想見那個十八歲的陳又涵?”

吃醋了。“那個十八歲的”。

葉開定定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眨眼的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猛地抱住了陳又涵。

陳又涵被他撲得怔愣,但很快便緊緊地擁住了他,聽見葉開在耳邊艱澀地說:“又涵哥哥,我怎麼能讓十八歲的你受傷。”

·

因為知道睡著了就一定能見到,每天對睡眠也有了額外的期待。

有時候夢到自己坐在他機車後座,摟著他的腰,提心吊膽地等他什麼時候加速俯衝下山坡。

夢到自己給他講題,真是基礎差得要死,怎麼講都是學了前麵忘了後麵,寫題還得翻著公式書。寫錯一個步驟就被葉開用筆端敲腦門,到最後終於發火:“去他媽的不寫了!”葉開更大聲地兇回去:“考二十八你很驕傲嗎?”最後還不是一步一步乖乖邊抄邊背。

他們一吵,樓下的宙斯就聞訊而來,在門外興奮地一邊歪腦袋聽動靜一邊附和著怒吼,整個陳家雞飛狗跳。

夢到兩人放了學一起打車到思源路的山腳下,陳又涵堂而皇之地牽他的手,兩人沿著山路慢吞吞地往上走,朱槿花開著,三角梅開著,鳳凰木也開著,皂莢樹的皂莢長長地垂下,葉開說想要,陳又涵便賭上寧市高中聯賽MVP的尊嚴起跳,終於幫他揪了一根下來。皂莢又厚又硬,遠看像豆角,近看才知道大得能當凶器。

有時候也耍賴說自己走不動了,陳又涵看他作戲卻無可奈何,隻能蹲下身把他背到背上。葉開會摟著他的脖子,使壞在他耳邊吹氣。笑得手勁鬆了,他順勢跳下跑遠,但跑不過陳又涵,被人氣喘籲籲地追上,按在懷裏要懲罰。

雖然不在校隊了,但陳又涵還是經常在後山的小球場打球,有時候也開車帶葉開去海邊,在海邊的球場打街球。葉開防他,他帶球突破,一邊把別人抱住一邊拋物上籃——球打板投進,人也被親懵了。

隻是這套隱秘的魔法逐漸失效,葉開漸漸地不再每天都能夢到他。

陳又涵有時候會問未來的相處,問到過婚禮。葉開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和他描述,說完了,他悶頭往前走,籃球和葉開都甩在身後。海邊的小球場人很少,在長長的、一望無際的海岸線上,陳又涵孤身一人,T卹被風鼓起。

夏末入秋的最後一場颱風過境,陳又涵問:“你還記得我隔壁那個跟你同名同姓的小孩兒嗎?”

葉開點頭。

陳又涵笑了笑:“我不是說他這幾個月一直在溫哥華嗎?他明天要回來了,你想不想見一見他?”

葉開怔怔地看著他,陳又涵唇角的弧度擴大,很有少年氣,“我說過的,小開特別特別可愛。”

葉開不說話,隻是一味地看著他。

他知道,是到了要再見的時候。

陳又涵手裏把草稿紙折成紙飛機:“怎麼辦,你跟他同名同姓,以後我還怎麼叫他寶寶?”

紙飛機從他手裏飛出,順著二樓書房的窗戶飄了出去,落在了庭院裏。陳又涵說:“明天你跟我一起接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