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3 / 3)

晝司全當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叔叔不存在,對羅特說:「你聽見了,最後一次機會。放下一切,承認你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我答應多恩讓你活著。」

蘭伯特嘶啞著嗓子喊叫:「答應他啊,你他媽還在猶豫什麼!別拖著我一起死!」

「媽媽!」多恩也哭叫著去拉扯她,「快答應啊,你還有我,我們以後好好生活……」

羅特大力甩開了多恩,頹然地後退了兩步,說:「我不走。」

還有三分鍾,船上的夜願也坐不住了,催促道:「主人!」

晝司沉默地看著麵前的母子倆,還有朝著外緣接駁船手腳並用爬行的蘭伯特,忽然說:「那天夜裏在量子號上的人是否也經歷過這一切?熊熊燃燒的船,外頭是茫茫大海,無處可逃,隻能等死。」

羅特扯出一個諷刺的笑:「你以為我死到臨頭,還會上演什麼哭著悔恨的戲碼嗎?你滾吧,還有你多恩,你也滾吧,我哪也不會去的。」

「這是我的船,這也是我最後的尊嚴,你現在救走我,我明天也會死的。」說著,她竟然轉身想要朝主宅裏麵走去。

多恩蹦起來要衝過去拉他,卻被二十九一把拽住,晝司下令道:「帶走。」

「不!」多恩悲鳴道。

所有前高級變異人依次跳上接駁船,然後是被二十九抓著的多恩,最後是晝司,夜願收起甲板後迅速下令船舶離港。多恩忽然蠻力大增,竟然從二十九的鉗製中掙脫出來片刻,吼得嗓子都啞掉,他嘶聲質問晝司道:「你騙我!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我要帶她一起走的!」

晝司說:「我沒有,我隻答應你我不會殺她,可她自己不想活,我沒辦法。」

多恩眼中幾乎要流出血來:「你這個騙子!我恨你!我不會放過你的!我隻要活著,總有一天能夠殺了你!!」

晝司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很期待。」

這頭的夜願卻有些慌神了,雖然他們已經飛掠出數千米,但晝司還沒有任何動作。他不得不提醒道:「主人,再不召回指令就晚了!」

晝司冷峻的麵容十分陌生,他無動於衷地看著迅速遠去的日蝕號——羅特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蘭伯特還在船沿做最後的掙紮。晝司雙手垂在身邊,完全沒有要操作指令的意思。

夜願心下極為震撼——他忽然意識到可能從最開始執行這個計劃的那一刻起,晝司就沒有想過要召回。

他是真的想要毀了日蝕號!

夜願渾身汗毛倒立,極度震驚下又異常平靜,萬萬千千的回憶頃刻間湧入他的腦海。他小時候看過禮花倒影的圓窗,他被下人欺負圍毆的底艙,他爸爸省下食物給他偷偷吃的雜貨間,以及他人生中第一個獨立的小臥室。

還有他第一次被馴養的那個浴室,主人第一次親吻他的那個床頭,他倆秘密偷歡的圖書館,以及他們接吻的那個天台。

雖然早已不再想要回到這個破敗陳腐的大船,但馬上要眼看著它被毀,心中的感情又何止複雜。

既然他都是如此,主人隻會更甚。

最後一分鍾了。

夜願走上前去——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卻仍然果斷地拉住了晝司的手。對方手指冰涼、微微顫抖,遠不如他表麵上看去的那樣平靜。

接駁船全力駛離,日蝕號變成了茫茫水霧中的一個巨物,晝司終於掏出兜裏的金鑰匙,連接在一塊磚頭厚的模擬器上——這是剛才從日蝕號主控室拷貝下來的,任何操作都會還原投射到模擬的目標環境——也就是日蝕號的主控端上,不過用過一次就報廢。召回「奇愛博士」指令的密鑰是由八條獨立密鑰組合而成的,必須以特定的順序輸入,隻要錯一位,就會加速一倍倒計時的速度。晝司單手敲下一連串的代碼,沒有檢查,甚至沒有盯著進度條走到一百,就失去興趣般地把它丟到了一邊。

「是時候說再見了。」晝司說。

夜願「嗯」了一聲,說:「和過去。」

晝司空下來的手重新握住了他的,痛苦的經歷也好、美好的回憶也罷,都過去了。

每一天的升起的太陽都將是新的。

天際劃過一條白線,緊接著是兩條、三條、無數條白線,整座海中大陸上成百上千的導彈齊齊發射,劃過陰霾的天空,逼近日蝕號。

在二十分鍾前警笛拉響的一剎那,方圓幾十公裏範圍內的船隻便全部迅速撤走了,那些從派對宿醉中醒來的人們,一睜眼便是看見這樣的景象。

好像全麵輻射前的末日再次重演,整個世界充斥著過載的毀滅性力量,導彈已經逼近到了肉眼可見的距離,日蝕號如同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巨人,防護罩藍光大作——這是它第一次經受考驗,也將是最後一次。

全虛摩提所有被這場「世紀分手」吸引過來的人,沒有想到等待他們見證的卻是這樣一刻。這艘曾是整片天空下最大型、最宏偉的航空艇,一如她出世時那般,在無數雙眼睛的注目下被炸毀、被擊穿、化為碎片熊熊燃燒。整個過程帶著一絲奇異而決絕的美感,沒有任何人不為她死亡的景象所震撼。

率先離開的幾艘接駁船也停下回頭看,所有人心中都想著一件事——剛才若是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那等待他們的也就是這個結局。

「怪不得你要把分家的消息放給全虛摩提。」二十九說,「我起初以為你隻是為了依靠人言的力量——蘭伯特就算原本隻對你的誠意相信五成,說的人、信的人多了,真相也就愈發趨近於輿論。」

「有這個原因,」晝司坦然解釋道,「再者,我要全虛摩提的眼睛都看過來,有些事要發生、有些人要死、有些破舊的東西要毀滅,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都會讓它成真。」

夜願聽著他的話,看著日蝕號保護罩在車輪般的衝擊下全盤崩潰,整艘船化為沖天火光,心中竟然奇跡般地升起一絲慶幸。

好像一個巨大的、壓在他身上許多年的東西終於被抬走,一副生銹的枷鎖終於被取下——他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那些覺得我下不了手的,覺得我還會按照老規矩和他們玩的,得要睜大眼睛看看,誰是玩家,誰才是莊家。」晝司說,「我要所有曾經、或正在和蘭伯特、羅特這種貨色同流合汙的人,在今天都問自己一句——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多恩已經平靜了下來,好像情緒宣洩過度之後進入了空白期,聽他說「羅特這種貨色」的時候,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發白的臉頰上泛著水光,紅髮淩亂不堪在風中飄揚,整個人滲透著絕望的成熟氣息,好像那個哭喊的少年隨著日蝕號一起,也在剛剛死亡了。

「很抱歉多恩,要你以這種方式長大,」晝司說了和二十九一樣的話,「你還小,隻要活著,一切都有可能,殺了我也好,或是別的什麼。」

「我會殺了你的。」多恩說,然後便再也不說話了。

在全虛摩提的注視下,日蝕號燃燒了足足三天兩夜,在第三個清晨,她終於攜帶著她曾經代表的一切——那些表麵上的榮光,和細胞裏的血與骯髒的東西,化為灰燼焦土,散入空中,沉入海裏。

海麵上噴濺起滔天的浪花,然後化為巨大的漩渦,最終歸於平靜。她很快會變成變異魚群的新巢穴,沒有人為此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