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他自薦寫給恭泉先生的這幅字,欲拜先生為師。那時他心境開闊,雖麵對商家冷言冷語,但至少陽光朝氣,對未來充滿了無限希望與勇氣。
他稚嫩地相信,日光永遠不會被陰翳蒙蔽。
所以寫字時,他想到的是美好的前程,是祖國江河,是一往無前,豪情萬丈,又收斂著不可一世的狂妄。
想來陛下見到時,她或許能夠從這幅字中窺見他的希望與奔騰的情感,亦能夠想到她的宏圖大業,她的盛世江山。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因為一副字,而心靈交彙。
“不失望,隻是意外。”
“意外?”
“意外你會棄文從武。”
雲止平和地笑著,他舉起右手,“那是因為,雲止的手,已經廢了。”
或許就是那年,商未歧舉起石頭,讓他從此以後再也沒法寫字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逐漸變得狹隘扭曲,開始格外敏感偏執。瘋狂地追求著一種永恒。
後來,他的追求變成了麵前的人。
從此以後,執念難消。
這是溫如棲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知道始末,氣得恨不能將商未岐重新拉出來鞭屍。
難怪,這個人當初對墨逸那麼敏感,對別人攻擊他的字時表現得瘋癲。
那是他的心結。
溫如棲握住他的手,許久後才道:“庸人寫半世,無一字入眼。你僅一副字,就讓朕掛念了多年。”
商雲止冰涼的胸口被暖起來,他釋然地笑了笑,“對。能得陛下欣賞,亦是一生之幸。”
說完他想起來,又問:“陛下為什麼要鎖起來?不許旁人接近。”
溫如棲難得的目光閃爍,起身咳了兩聲,“朕餓了,該用膳了。”
雲止兩眼彎彎,他偏過頭笑。
如棲低低歎息,“怎麼還使美人計了?”
直到很久以後,商雲止才知道。
這幅字,曾經陪著陛下度過了無數的難熬時光。
是皇女時期,明明才華卓越卻被皇子排擠打壓;是太女時期,被最親的人一次次算計時的失望懷疑;是登帝後,麵對新舊黨派之爭的棘手……
旁人看,她一生順遂,隻有陛下自己知道,一路風雨兼程。
那副充滿了希望與豪氣的字,讓她每每在快要撐不下去時,又能繼續堅持。
那副字,不再因為它是商雲止寫下而特別,因為它與帝王一生輾轉起伏密切相關而格外獨特。
溫如棲不待見她的那些皇親,商雲止自然也不會給好臉色。
何況這些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不過是看著他廢了,想給陛下塞人。
可笑。
哪怕他想過讓陸言進宮,那也僅僅是因為他了解陸言,並且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配得上。
暫且不論他已與陛下心意相通,假若未曾相通,他也不會讓這些心眼比馬蜂窩還多的人進宮。
所以,當薑宸帶著一群人在陛下麵前搔首弄姿時,他實在受不了,暗地裏使了個絆子,讓他在晚宴上當著一眾皇族來了個九連摔。
起身摔,行禮摔,倒酒摔,謝恩摔……
以至於明樂長公主臉麵掛不住,當即讓人把他送走。
當晚,聽說薑宸在與婢女嬉笑打鬧時,不小心再次摔倒,這次摔下去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突然不能說話了。
陛下不計前嫌,還給他請了禦醫照看。
永安偷偷地躲在暗處,悄咪咪地將銀針藏了起來,轉身往回走,轉頭就遇上了蓮心。
她嚇得瞪大眼睛,但是足夠鎮定,沒有尖叫起來。
“蓮心姑姑?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裏啊?”
蓮心請安,被她立刻扶住,“請什麼安啊?”她拉著人趕緊跑出去,隨後壓低聲音問:“蓮心姑姑,你不會跟母皇告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