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老爹欺負老公是必然的,我也攔不住,別的人麼……即便以姑婿之親,你也別想當著我麵給我老公下不來台啊!
曹後這麼一攔,倒大出是勳意料之外。他瞅瞅曹後,又望望劉協——明白了,原來你讓老婆留下,是給你撐腰來著,瞧你這皇帝當的……不,你特麼還算是男人嗎?
可是要以為曹後可以攔住是勳,那又扯淡了。這年月的士人受環境影響,加上出身後便耳濡目染,天然對上位者有一種敬畏之心,就算不把傀儡皇帝放在眼中,對於魏王之女,理論上也該戰戰兢兢、恭敬以對吧。隻是是勳特殊,他來自於兩千年後,對這些封建權威向來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尊重——我畏的是曹家的權勢,還真不是曹操本人,至於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枯居深宮,沒什麼見識,能夠攔得住我嗎?
當下淡然一笑:“臣與天子言者,國事也,經義也,亦非皇後所可置喙者也。”
隨即轉向劉協:“既陛下聽婦人而不聽大臣,臣請告退。”
劉協心說告退好,你趕緊的走吧!可是曹後卻不能讓是勳走,且不說她還希望是勳能夠幫忙勸說曹操,留下老公一條小命呢,這“聽婦人而不聽大臣”的傳言一散布出去,劉協本來就不怎麼高大的形象瞬間又要萎縮啊——老爹要是抓著這個把柄,真可能起意廢立天子!
倘若老公直接把天子之位拱手讓給老爹,尚可有一線生機,要是先被廢掉,換個姓劉的來當皇帝,結局就很難預料啦——劉賀被廢為海昏侯後憂憤而死,那還算是不錯的,你再想想劉協他老哥劉辯的下場……
曹後不算太機靈,但多少比劉協聰明點兒,聞言趕緊直起腰來朝是勳一揖:“吾妄言耳,令君勿罪。若言國事,吾當避座,若論經義,且容吾共聽。”
是勳暗中撇嘴,心說劉協你找這靠山可不怎麼靠譜啊……趕緊向皇後還禮:“今臣所言,經義也,不涉實務,皇後可安坐。”曹後心說不談實際事務那就好辦,你們先論經吧,我得找個機會誘使皇帝開口,向你求懇活命。
劉協無奈之下,隻得詢問是勳:“是卿欲論何經義也?”
是勳心說我一口氣把主題點明了吧,省得再有別人插嘴——堂上不僅僅皇帝、皇後,可還有宦官和太史哪,劉協身邊的人,說不定就跟曹家不一條心,真要冒死跳出來堵我幾句,我氣勢就泄啦,言語就零碎啦,還怎麼說服劉協呢?於是加快語速,高聲說道:“臣查故典,乃疑所謂禪讓,實無其事也!”
劉協聽了這話,不禁愣住了——是宏輔你是什麼意思?前陣子郗慮總跑來跟我說禪讓,一邊提曹操如何如何有德、有功,合治天下,一邊說禪讓唯聖人可為之,希望朕仿效故聖之行,是大德也。本來以為是勳也要這麼說的,可能言辭比郗慮還鋒利,論據比郗慮還周密,卻不想一上來先說——這世上本無禪讓。
難道說,是勳真是一位傳統的忠臣,在曹家則為曹家言,如今立於朝廷,則開始為朕考慮了嗎?他不禁大感興趣,身體略略前傾,急切地問道:“朕不明卿意,何謂也?”
是勳微微而笑,心說——好,上鉤了!終於可以把語速放緩下來,一步步引爾入套,請君入甕啦——“臣不揣冒昧,犯死直陳。今朝中皆以為魏王德高,請陛下禪讓天子之位,以是詢臣,禪讓何禮。然臣以為,昔王莽以居攝而真天子,廢太子嬰,人傳為禪,而實篡也,其禮非禮,不可用也。是故禪讓之禮,當求之三代以前,三代後實無禪也。故按舊典,而疑遠古禪讓,或亦皆虛言也。”
王莽由安漢公而假皇帝,假皇帝而真皇帝,謠傳是受了漢朝的禪讓,而其實孺子嬰尚在衝齡,而且從居攝元年被王莽抱來當皇太子,直到居攝三年王莽篡位,始終沒有正式踐極為帝——禪讓得在君主之間進行,哪兒有皇太子禪讓其位的道理呢?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禪讓,就算當時製定了相關禮儀,也都是無效的,不能算“禪讓之禮”。
夏、商、周三代都沒有什麼禪讓之事,所以真要研究禪讓之禮,還得翻故紙堆,往更前麵去找。可是我在蘭台翻了那麼多天典籍,終於略有所得啊——似乎所謂的禪讓,壓根兒就從來沒有存在過哪,遑論其禮?!
劉協不明白了:“昔堯禪舜,舜禪禹,人所共知也,胡謂其無?”
是勳搖一搖頭:“韓非則雲:‘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