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敬哈哈大笑:“我隻是開個玩笑,馮爺多心了。日本人知道馮爺是個良民,我也知道,銘新池是個好地方,哈哈哈哈……”
陳寶祥看看馮爺,心中充滿無奈。
日本人鐵蹄之下,連馮爺這樣的大人物,都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被抓,其他普通百姓,就更別提了。
馮爺向畢敬抱拳拱手:“畢二爺,是我莽撞了,實在是不想惹火燒身,老院那件事,是意外,是意外。”
畢敬點頭,拍拍馮爺的肩膀:“的確是意外,南方軍和八方麵軍賊心不死,總想奪回濟南。他們也不想想,濟南城牆垣堅厚,易守難攻,外圍還有護城河,是個適合堅守破敵的好地方。”
陳寶祥陪笑,但心裏暗罵。
濟南城得天獨厚,假如韓長官敢下狠心,死守三個月,等到援軍趕來,就能將日本人耗死在黃河兩岸。
實際上,軍民一心,固若金湯,一定能保住濟南。
韓長官棄城而逃,做了幹古罪人,死不足惜,應該槍斃。
“是啊,是啊。”
馮爺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剛剛受到的驚嚇,慢慢退去。
稍後,又有兩隻船靠岸,一隻船載的是牡丹閣的梅姐和兩位白衣女子,另一隻船載的是三個日本人,一個穿著白色西裝,另外兩個身著軍裝。
畢敬迎上去,與三個日本人親熱握手。
馮爺壓低了聲音,恨得牙根癢癢:“他媽的,我現在是裏外不是人。幫著畢敬做事,被老百姓指著脊梁罵,說我是日本狗、漢奸、賣國賊。老院出了事,我有嘴說不清,誰知道畢恭死在那兒呢?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栽贓嫁禍到我頭上……”
陳寶祥無法回答,隻能陪笑。
黃家的小廝在曆下亭中央擺開四張長條桌,桌麵鋪上雪白的刺繡台布,總長度十步,寬度五步。
微風一吹,台布一角颯颯飛舞。
長桌側麵,另外布置了一桌三椅,那是牡丹閣表演的地方。
梅姐手裏握著一副牙板,另外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黑衣的攬著二胡,白衣的捧著嗩呐。
賓主入座,小廝獻上熱茶。
梅姐那邊,牙板三響。
黑衣女子緩緩握著馬尾弓,拉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二胡聲聲,音符飄墜,在湖麵上緩緩地蕩漾出去。
昔日名家設計曆下亭時,就是為演奏樂器而來。
樂器一響,借著大明湖的波浪,層層激蕩,嫋嫋不絕,即便站在岸上的人,也能清晰聽見。
一曲拉完,梅姐輕啟朱唇:“各位嘉賓,一曲《春江花月夜》敬奉諸位。牡丹閣無它,唯有明月清風詩酒茶,二胡嗩呐與琵琶。今日,彈琵琶的小雲感染風寒,不能參與盛會,倍感遺憾。接下來,讓小倩的二胡與小青的嗩呐,合奏一曲《百鳥朝鳳賀壽誕》。”
白西裝日本人輕輕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中國的傳統樂器與古詩詞美輪美奐,值得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藝術家們好好學習。”
黃家的小廝開始上菜,看盤與涼菜先上,接著就是四熱菜——扒肉條、炸酥肉、醋溜海參、爆炒腰花。
今天,桌上擺的是二十年紹興花雕。同時,還有日本東京都櫻花清酒。
馮爺起身,給客人們倒酒。
李曉雪微笑著舉杯:“從東京到青島,從青島到濟南,一路看到大日本帝國的豐功偉業,開拓戰績,十分振奮。感謝畢敬先生和船越先生的關照,這一杯,我們一起,敬大日本天皇陛下。”
兩名日本軍官唰的一聲站起來,雙手捧杯,一飲而盡。
本來,陳寶祥滿心高興,以為憑借著黃家少爺的廚藝,跟日本人搞好關係,為今後在大觀園立足,先做準備。
可是,昨天畢敬殺了阮十八和元管家,豺狼猙獰之態,暴露無遺。
與這樣的人交往,無異於伴虎而眠,可怕之極。
“死活就這一回吧,以後再也不接這種活兒了。日本人裝得文質彬彬,禮貌備至,實際都是狼……披著人皮的狼。”
陳寶祥胸口一陣陣堵得慌,好像吞了個蒼蠅似的,想吐又吐不出來。
梅姐牙板輕敲,二胡隨即悠揚響起,仿佛春回大地,百鳥飛舞,野花盛開,生機盎然。
陳寶祥遠遠聽著,鼻子一酸,幾乎落淚。
日本人進濟南之前,每年春天,他和柳月娥帶著三個孩子,到城外踏青,過了幾年好日子。
那時候,他也聽過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說日本人在東三省與東北軍對峙,雙方劃清了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
他以為,太平盛世,一直如此,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山東百姓在韓長官的庇護之下,每家每戶都能好好活著,休養生息,闔家團圓。
“都沒了,都是假的,山東已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