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丫頭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大洋,遞給陳寶祥。
陳寶祥謝賞,然後收下大洋。
女子和胖丫頭向西去,陳寶祥回米飯鋪來。
到了院中,他仍然摸不著頭腦。
明明不需要他出麵,女子和胖丫頭都是八麵玲瓏之輩,偏偏把他扯進來,不知是何緣故?
畢恭做事,忽東忽西,更讓他一顆心始終懸著。
那兩個大洋雖然是賞錢,但拿在手裏,不知有多別扭。
柳月娥回來,看見他的模樣,嚇了一跳:“當家的,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倆眼睛都陷進去了?”
她捧著鏡子回來,讓陳寶祥照。
鏡子裏,陳寶祥的麵相十分憔悴,仿佛老了十歲,連腰背都佝僂起來了。
“我沒事。”
“沒事沒事,你就知道說沒事。趕緊回去躺下,我讓街上給殺個老母雞,先補補再說。”
柳月娥攙扶著,把陳寶祥送到炕上,拖過被子蓋住心口,然後腳不沾地,飛跑出去。
陳寶祥覺得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襲來,房梁也變成了孫悟空的金箍棒,在半空裏轉來轉去。
他閉上眼,竟然覺得,自己身在貨台,四周都是鬼子的三八大蓋和刺刀。
“這還是濟南嗎?到處都是刺刀,到處都不得安生,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亂葬崗……”
他不敢閉著眼了,一下子睜開。
外麵,風箱響起來,很快,燉雞的香味飄散到鼻子邊。
他想到顧蘭春,恨不得她在眼前,也喝一碗雞湯補一補。
猛地,屋門一開,有人閃進來,隨即關門。
“是我。”
陳寶祥心裏一喜,那竟然是顧蘭春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
“有人探訪旗袍店,大宗主說,看不清對方來曆,讓我出來打探。當下,我已經知道她姓張,從日本來。”
陳寶祥坐起來,頭又開始暈了,身子搖搖晃晃,下不了地。
“陳老板,你躺著就行。告訴我,那個女子是怎麼跟你走到一起的?”
陳寶祥把畢恭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但女子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他也無法猜測對方來曆。
“對了,她進旗袍店後,看了櫃台上的緞子,張口就要‘浣溪紗’,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主。”
顧蘭春掏出四張照片,展示在陳寶祥眼前。
照片上,是四個穿金戴銀的富家小姐。
“我認不出,她一直戴著麵紗,從未摘下來。裁縫師傅呢?他們給她量衣服的時候看清了嗎?”
“我不能去問他們,在芙蓉街上,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他們在旗袍店數年,被人買通的可能性太大了。”
陳寶祥皺起了眉頭,既然如此,顧蘭春的調查就難以為繼了。
“陳老板,幹萬提防畢恭。他在關外做的那些事,丟盡了東北軍的臉。江湖人都說,畢恭、畢敬跟了日本人,沒學會別的,隻學會了無情和無恥。栽到他們手裏,別想活著出來。”
陳寶祥也想避開畢恭,但米飯鋪開在這裏,人家想來就來,無法拒之門外。
除非,他關門歇業,離開濟南。不然的話,很難逃過畢恭的壓榨。
“陳老板,大宗主說,他日離開濟南,萬花樓所有的一切,都會托付給你。你不是個貪財的人,但當下做任何事,都得花錢,有錢總是好的,對不對?”
陳寶祥敏銳地察覺了這些話裏的重點:“顧老板,你們要走?”
“對,日本人太狡猾,表麵上,旗袍店沒有暴露,還能自由行動,實際上,有跡象表明,我們已經被鬼子監視,每天都有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陳寶祥無奈地歎氣,卻又毫無辦法。
他不是韓長官那樣的大人物,能以一己之力,蔭蔽顧蘭春,讓她快樂無憂。
亂世凋零的濟南城內,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廚子而已。
雞湯香味越來越濃,柳月娥推門進來,木托盤裏放著一大碗雞湯,旁邊還有兩個燒餅。
顧蘭春旋身,躲在衣櫃後麵,悄無聲息,不露痕跡。
“當家的,趁熱喝雞湯,好好補養補養。你呀,就是年前年後操心受累太多,心裏累,腿腳累,歇歇吧,好好歇歇吧,你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一家老小都指著你呢!”
柳月娥放下托盤,匆匆跑出去。
陳寶祥忽然覺得,自己竟然心想事成。
此前,他聞見燉雞香味,就想到顧蘭春,也想給她補補。現在,他們兩個在屋內,柳月娥在屋外,互不打擾,各成天地。
“顧老板,喝碗雞湯吧。你來回奔走,累了這麼久,也該歇歇了。”
顧蘭春走出暗影,看著陳寶祥。
這一刻,兩人的眼神同樣複雜。
這碗雞湯,代表的是柳月娥的心,也是陳寶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