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柳月娥擦拭店裏的桌椅板凳,靠著西牆根,擺放了兩張新一點的桌子,仔細挑選板凳,每一條都紮紮實實,四條腿落在地上,紋絲不動。
陳寶祥知道,柳月娥為了米飯鋪,已經投入了全部心血。
她就像洪水中的螞蟻,而米飯鋪就是亂世中的大樹,隻要緊緊抱著大樹,就能活下去。
上午十一點,老主顧三三兩兩地進店吃飯。
畢恭帶著六個人,也進店來,坐在柳月娥提前安排的桌子邊。
陳寶祥親自動手,將把子肉、鹵蛋、海帶卷、四喜丸子、炸雞蛋、端上來,又送上一盆米飯。
這六個人全都戴著眼鏡,穿著簇新的棉帽、棉袍和棉鞋。
他們的外表雖然跟濟南人沒什麼兩樣,但眼鏡後麵射出的目光,卻無比冷漠。
“他媽的日本鬼子下令,不準在大觀園唱戲,說是要等日本戲班子演完之後再說。北平和滬上幾個戲班子就等著在濟南開箱演出,一直拖著,恨死個人了!”
一個老主顧突然開口,拍著桌子罵人。
“對啊,憑什麼正月裏不讓開箱演戲?張長官、韓長官在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多狗屁規矩。咱是中國人,憑什麼要看鬼子戲?”
有人附和,也拍著桌子開罵。
陳寶祥坐在櫃台後麵,提著毛筆算賬,假裝聽不見。
“這些狗日的小鬼子,哪看得懂咱們的京劇國粹?這些好玩意兒,是中國老祖宗留給咱的,他們根本就不配看!”
老顧客們哄堂大笑,這樣大罵幾句,每個人心裏就舒坦了。
畢恭笑眯眯的,雙手抄在袖子裏,不停地點頭。
那六個日本人低頭吃飯,一言不發。
“陳老板,再給我添兩個蛋——我今天就吃小日本的蛋,讓他們斷子絕孫,哈哈哈哈……”
老顧客們說話不管不顧,柳月娥掀開門簾,去了後院躲避。
陳寶祥心裏連連叫苦,但也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畢恭帶著六個人吃完飯離去,陳寶祥才放下心來。
老顧客們也各自散去,店裏重新安靜下來。
畢恭沒有食言,每個日本人的飯碗下麵,都壓著一個大洋,作為飯錢和賞錢。
柳月娥手腳麻利,收拾碗筷。
“當家的,總算是過去了。咱就是平頭老百姓,惹不起這個,惹不起那個,好好幹活,憑力氣掙錢吃飯,別想那麼多了。”
陳寶祥沒吭聲,老顧客們隻是嘴上過癮,卻動不了日本鬼子一分一毫。
指著他們抗日,十年八年下來,鬼子也死不了幾個。
葉天走到北屋,桌子上幹幹淨淨。
他盼著“十二天官”再次來信,卻完全失望了。
陳寶祥覺得內心煩悶,拎起個食盒出門,一路向北,走到大明湖南岸。
碼頭那邊,幾個日本人一邊嘰哩哇啦地大呼小叫,一邊開船,駛向湖心島。
陳寶祥向地上啐了一口,卻無可奈何。
“等等等等等等等”——七個“等”字,仿佛七根木樁,把他釘住,不能有絲毫的輕舉妄動。
一旦失誤,將會讓陳家遭受滅頂之災。
他選了塊石頭坐下,看看食盒角落裏還有些撒落的米飯粒,就摳下來,扔進水裏喂魚。
起初,隻有小魚圍過來爭搶。
很快,就有三條黑背青腹鯉魚遊過來,搖頭擺尾,把小魚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