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陳太太,新春誌喜,大吉大利!”
過去,從未有人稱柳月娥為“太太”。
田東流的這聲稱呼,讓柳月娥驚愕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如果陳寶祥到大觀園開一個大飯店,她就是老板娘,當然是正經八百的“陳太太”了。
她趕忙沏茶,又端上酥糖、葵花子、花生、芝麻糕,熱情招待。
田先生向陳寶祥報喜:“年前我跟金主喝了頓小酒,交心酒,他說,看好大觀園,看好濟南飲食圈子的未來,看好魯菜在華夏南北的地位,更看好你陳老板的人性和品德。錢不是問題,經營品種不是問題,一年內掙錢賠錢也不是問題,就是要大大方方地去爭‘魯菜第一’……”
田東流心細,把金主說的幾個細節問題,全都記在一個燙金封皮的小本子上。
“陳老板,第一個問題,咱要想爭‘魯菜第一’,那咱濟南最叫得響的魯菜是什麼?”
陳寶祥張口就來:“糖醋鯉魚、爆炒腰花、九轉大腸、奶湯蒲菜。”
田東流取出鋼筆,一筆一劃地記錄。
這四個菜,是陳寶祥的心結。
韓長官主政時,陳寶祥的父親曾經起意,要在濼口開飯店,主打的就是這四個菜。
如果不是鬼子渡河,山東淪陷,也許陳家飯店就能在濼口開起來了。
不知為何,陳寶祥一下子想起了《說嶽全傳》裏“王佐斷臂降服陸文龍”的那段書文。
同樣是侵略軍渡黃河,同樣的南方軍羸弱怯懦,同樣是侵略軍渡河後一路向南打到都城,同樣是山河淪陷,滿目烽煙……
如果有武藝非凡、心懷大誌的陸文龍,他陳寶祥願意做斷臂的王佐,勸說英雄歸降,共同抗日。
“陳老板,濟南城這麼多酒樓……我當晚跟金主吃飯,就點了一道鯉魚、一道腰花,似乎沒有多大意思,一個是酸甜口味,一個是猛火爆炒,味道一般,不如又麻又辣的四川菜,不如鮮香辛辣的湘菜,也不如刁鑽俏皮的廣東菜。”
之前,田東流見到陳寶祥,一味謙虛,並不顯山露水。
當下,他們談到生意和經營的核心問題,田東流不再隱藏,有話直說。
“田老板,魯菜講究的是兩個字——鹹、鮮,如果鹹不夠深、鮮不夠高,那就失去了魯菜的特色,上不了大台麵。”
“什麼是鹹不夠深、鮮不夠高?”
“鹹,要一下子鹹到人的腸胃裏去,不隻是舌頭鹹、喉嚨鹹,要讓菜的鹹味深入骨髓,而不隻是點到為止。田老板,有些廚師怕鹹度掌握不好,一開始煉鍋、炒香料、下肉片的時候,不敢大膽放鹽,就怕下多了鹽,被客人退菜……”
田老板認真聽著,邊聽邊記。
他寫得一手好字,是《曹全碑》體,筆畫搖頭擺尾,深得碑帖的真髓。
“一開始不敢大膽放鹽,隻能等到菜要出鍋了,一點點再放,再嚐,再放……這就麻煩了,他無論放多少鹽,全都飄在菜葉子上、湯裏,進不了主料本身。”
在陳寶祥看來,炒菜跟煮把子肉一樣,都是“鹹中出味”。
不舍得放鹽,最後不管放多少鹽,也出不來好味道。
“田老板,一個上等的魯菜廚師,放鹽的手法一定要狠。有些廚師一輩子過不了這一關,到老都隻能是學徒工,切墩順菜,上不了灶前,掌不了大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