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芙蓉街中段，陳寶祥左轉，過起鳳橋街，進金菊巷，然後走上西更道街，回米飯鋪。
袖筒裏的攮子已經被他攥得發熱，卻沒有出手的機會。
他知道這次遇到高手了，人家舉手之間殺了兩個日本壯漢，換了自己根本做不到。
進了門，柳月娥正在院中石桌上疊元寶。
“當家的，怎麼啦？慌裏慌張的？”
陳寶祥關好了後門，一顆心仍然怦怦亂跳。
“沒事，走得急了點，沒事！”
傳文和傳武沒在家，陳寶祥無心放炮仗，怕嚇著了秀兒。
三口人吃了初一餃子，各自休息。
雖然到了家，陳寶祥的心依然半懸著。
初四晚上的事、淄河灘的事……這成了兩塊心病，一左一右，壓在他胸口上。
“瘋了，瘋了！”
他腦子裏突然有個聲音冒出來，本來，他隻有一個最簡單的想法，那就是——“殺鬼子，給滿門報仇，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如今，八方風雨會濟南。
萬花樓要炸貨台上的箱子，朱嘯天要搶運金隊的金子……每一支江湖勢力都有自己的打算，濟南城裏仿佛炸開了一個馬蜂窩，紛紛攘攘，各飛各的，那個亂騰勁兒，就甭提了。
“都不如黃家的兩位奶奶，人家才是真正要為濟南做事的人，召開英雄大會，聯起手來殺鬼子！”
想到高都司巷黃家，陳寶祥頓時覺得無比羨慕。
黃家有錢有麵兒，是濟南城內的望族。跟著他們殺鬼子，比跟著誰都強。
外麵突然響起警笛聲，幾隊人馬從米飯鋪的前門、後門向西跑，鬼子隊長的瘋狂吆喝聲也隨風傳來。
陳寶祥料定，這是為了芙蓉街殺人的事。
他沒動手，當然不用有絲毫擔心。
“吱呀”一聲，他聽到後門開了。
之前他回來時，明明已經上了門閂，從外麵推不開。
陳寶祥起身，剛剛出了屋門，芙蓉街上問道的那個男人就迎麵過來，一把手槍筆直地指向了陳寶祥的心口。
“朋友，來借個地暫避一時，別說話，別聲張！”
男人背後是那個穿旗袍的女人，她隨手關門，動作輕如狸貓。
“好漢，二位英雄，大過年的，有話好說，別驚嚇了我老婆孩子！”
陳寶祥舉起雙手，沒有絲毫反抗。
他們三人來到店裏，前門關著，暫時安全。
“你不叫嚷，我們待一陣就走。你若叫嚷，我就隻能得罪了。”
男人麵沉似水，每說一句話，兩道濃眉都輕輕抖動。
女人身材纖細，比連城璧更苗條。
她坐在火爐邊，右手握住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無聲地轉來轉去。
陳寶祥注意那個扳指，竟然是兩個指環並列戴在手指上。
原來，兩個指環之間連著一條頭發絲一樣的鋼絲，隻要勒住敵人的喉結，用力拉緊，鋼絲就像一把極細的小刀，將敵人脖子割斷。
“朋友，來得冒昧，沒道過年好，也沒有禮物相送，這是一點小小心意，給孩子的壓歲錢——”
男人右手握槍，左手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嶄新的紅包，放在陳寶祥麵前。
陳寶祥有些驚訝，對方過來避難，不傷人已經是萬幸。能夠留下紅包，更是讓他在震驚之餘，無比感激。
自從鬼子進城，濟南城內有本事的人，都暗地裏坐車逃了，去上海、廣州甚至香港。
留下的都是沒本事的人，能給秀兒壓歲錢的，除了穆先生，再也沒有別人。
穆先生死了，大過年的，秀兒一個壓歲紅包都收不到，孩子嘴上不說，可心裏肯定難過。
“多謝了。”
陳寶祥抱拳拱手，替秀兒收下。
“別看鬼子嚷得凶，一點事都沒有，你不用擔心。”
陳寶祥的確不擔心，因為壓在心裏的大事太多了，麵前這點小事，他根本擔心不過來。
那個女人淡然開口：“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陳寶祥就算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如此驍勇善戰，又能愛民如子的，除了傳說中的八方麵軍英雄豪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陳寶祥點頭，那個女子笑起來：“濟南不愧是齊魯大地第一城，藏龍臥虎，物華天寶。我在芙蓉街看你第一眼，就知道，兩個日本狗死定了！”
“慚愧，慚愧。”
陳寶祥向女子抱拳拱手，臉微微一紅。
“朋友，我們是生人，在濟南城做一些事，幾天就走，不留禍根。你是老濟南的坐地戶，以後記住，不要輕舉妄動，免得牽連家人朋友。這是江湖規矩，不守規矩的人，必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