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濟南城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曾經是北方最獨特的“泉城”,自古就有“濟南瀟灑似江南”的說法。
陳寶祥心裏有事,吃不下也喝不下。
駱紅纓極力忍耐,但傷口太痛,每次挪動身體,都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龍千裏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把左袖子裏的短刀、右側靴筒裏的短槍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陳老板,一切如夢,神槍會兄弟從北方到南洋,誅殺了一百多個日本間諜、軍部官員,又幫助盟軍,刺殺德、意軍官、間諜超過三百人。我們雖然沒有守住山海關,但卻一直抗日不止,神槍會這杆大旗,始終都在,足以告慰老帥九泉之下的英靈。”
陳寶祥默默地聽著,他想不了那麼遙遠,隻關注當下的濟南。
殺了趙無極、救活駱紅纓……最好是連於書童也一塊兒宰了,不能讓漢奸走狗、江湖敗類活著離開濟南。
人在江湖,學了一身本事,必須用在正道上。
像趙無極這樣,與破豬爛狗有什麼區別?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連城璧和顧蘭春。
巾幗英雄,自古有之。
花木蘭、梁紅玉、鑒湖女俠秋瑾……
濟南也該出幾個大英雄了,不然,隻有李易安、辛稼軒那樣的詩人詞人,憑著舞文弄墨、詩詞歌賦,能殺光日本鬼子嗎?
“陳老板,這次多謝你了。”
龍千裏的聲音越來越沉重,但他的眼神十分真誠。
“九當家不該死,她沒有威脅到趙無極,當場一句話都沒說。之前,每次提到趙無極,她都一口一個三哥叫著,換來的卻是當胸一刀。我是看客,但也咽不下這口氣。”
“是啊,小九妹是最乖巧的,她嫁給四弟,所與人都放心。我四弟奔雷虎性如烈火,但為人正義,沒有絲毫奸詐之心,真心對待小九妹,把她捧在天上——”
龍千裏頓了一下,忽然加上一句:“十四弟也喜歡小九妹,但人生機緣就是如此。看對了眼,就是夫妻,看不對眼,不管十四弟有多麼風流倜儻,也白費力氣。”
“是嗎?”
陳寶祥內心一緊,很多時候,兩個男人同時喜歡一個女人,是一切麻煩的開頭——大凶。
“是啊,我有時候也奇怪,像小九妹那樣的女孩子,不是應該最愛風流倜儻的男人嗎?”
龍千裏的嘴角輕輕翹起來,最終化為苦笑。
外麵有腳步聲,龍千裏瞬間拔刀在手,貼近院門。
“篤篤,篤篤。”
有人敲門,不緊不慢。
陳寶祥聞見夜晚空氣裏的香味,一下子明白,那是連城璧玉謙旗袍店裏的古檀熏香味。
他搶著開門,外麵站著的正是連城璧。
“陳老板,我來看朋友。”
連城璧閃進來,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繁星。
“駱紅纓是我朋友,我們在京城一起學過畫。”
“在哪裏?跟誰學?”
龍千裏從暗影裏緩緩走出來,短刀反握,藏在右腕後麵。
“耳朵眼兒胡同,大千師。”
連城璧對答如流,毫無懼色。
她的手裏托著一個青花瓷的大號燉盅,蓋子稍微歪了一些,雞湯香氣伴著熱氣飄散出來。
穆先生從北屋出來,趕緊接過燉盅,笑著感謝:“姑娘受傷,正需要補養呢!”
龍千裏鬆了口氣:“好好,既然提到耳朵眼兒胡同大千師,那就對上號了。小師妹學畫,最愛畫敦煌飛天,所以才去跟著大千師練習——”
連城璧冷笑:“錯了,駱紅纓喜歡的是洛陽佛門仕女。京城算命大師胡一品說過,駱紅纓前世是龍門窟仕女,今生誤入紅塵,修行贖罪。所以,她發誓要成為國內畫仕女的第一人,跟從大千師,把槍法和武功都荒廢了。”
龍千裏笑了兩聲,臉上表情有些尷尬。
陳寶祥這才知道,剛剛那段對話,龍千裏是故意出了個難題,考驗連城璧。
如果連城璧說了假話,沒跟駱紅纓一起學畫,就不知道駱紅纓喜歡什麼。順著龍千裏的話去說,就露餡了。
連城璧到臥室裏探望駱紅纓,不一會兒,屋裏傳出了兩個人的慘痛哭聲。
“趙無極必死——”
那個剃頭匠端起酒碗,一口喝幹,從口袋裏掏出剃頭刀,盯著鐵青色的刀刃,咬牙發誓。
“他會來嗎?”
“我給他送了雞毛信,約他來解決這件事。他不敢不來,不然,明天起,我發出神槍會的‘槍火追殺令’,懸賞十萬大洋,買他首級。那時,他就是黑道江湖上的無恥敗類,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被人追殺,不死不休。”
終於,北屋屋脊上有人閃現,接著單手撐著飛簷,輕飄飄地落下來,正是趙無極。
“二哥。”
“三弟。”
龍千裏與趙無極見禮,彼此客氣,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