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麼說,陳寶祥一家在濟南城十幾年了,根紮在這裏,挪動不得。
等到窗台見亮,陳寶祥起床。
按照習慣,他先去柴房。
真想不到,於書童竟然在裏麵。
“你——你怎麼還會在這裏?”
陳寶祥苦笑起來,他以為,隻要投靠了日本鬼子,就一步登天,過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東躲西藏,提心吊膽。
所以,於書童大可不必來這裏藏匿,隨便找個客棧,大搖大擺住下來就行。
“陳老板,我在這裏等人。”
太陽還沒升上來,東邊天空,隻有一層魚肚白。
柴房裏的光線十分晦暗,陳寶祥看不清於書童的臉,但他感覺到,於書童的聲音十分冷峻,不帶一絲熱氣。
“你投靠了日本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嗎?”
“濟南人不歡迎日本人,尤其是狗漢奸!”
陳寶祥扶著門框,努力挺直了腰杆。
他知道於書童隨身帶槍,自己一句話說錯,得罪了對方,就有可能橫屍當場。
不過,這句話必須說,必須讓於書童知道,他陳寶祥恨日本人,這是不共戴天的國仇。
“陳老板,別裝了。”
於書童笑起來,點燃一支哈德門香煙,輕輕吐了個煙圈。
“陳老板,你給神槍會、八方麵軍、萬花樓幹活,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殺日本人……都不是,你就是為了錢,為了保命。亂世之中,誰不是這樣呢?所以,誰也不比誰光榮……濟南人有什麼了不起?韓長官棄城而逃,光榮嗎?濟南人被日本人踩著,替日本人服務,光榮嗎?”
“滾——”
陳寶祥後退一步,指向後門。
他無法忍受於書童的奚落,就是因為,有些濟南人的確在日本鬼子的刺刀逼迫之下,開始彎腰。
作為濟南人,他瞧不起這種人,但又無可奈何。
濟南老祖宗都說過,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如今,日本鬼子一家獨大,向他們低頭,也不是罪過。
“我在等人,再借用你柴房一天。”
於書童掏槍,指向陳寶祥。
他這麼幹脆,倒是省了大家很多辯論。
陳寶祥無奈,隻能任由於書童待在柴房裏。
到了午飯時,柳月娥主動給於書童送飯。畢竟對方救過秀兒,這事誰也否認不了。
“告訴他,吃完飯趕緊走,有人來尋仇,昨天來搜過一次,今天肯定還來。”
陳寶祥不願於書童在這裏出事,將來說不清楚。
不知不覺,天將傍晚,又一天過去。
陳寶祥坐在櫃台前,把最近半個月的賬目攏了攏。正如柳月娥所說,生意好了很多,增添了好多生麵孔,似乎濟南城也熱鬧擁擠了許多。
門一開,穿著黑布棉袍、頭戴黑色禮貌的畢恭縮著脖子走進來。
陳寶祥表麵不動聲色,但內心突然緊張起來。
他不知道,於書童等的是不是畢恭?
畢恭在火爐前坐下,摘下禮帽,看都不看陳寶祥一眼。
外麵,還有幾個黑衣人,都是跟隨畢恭來的。
陳寶祥默默地沏茶,放在畢恭旁邊的桌上。
“老陳,你幹的好事!”
畢恭搖頭晃腦地說了半句話,又沉默了下去。
陳寶祥苦笑一聲,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
總之,他不管畢恭來幹什麼,自己都不會搭茬,更不會透露其他人的任何消息。
不過,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於書童從後院出來,徑直坐在畢恭的對麵。
畢恭抬頭,打量於書童。
“你善於使長槍,右臂肩窩塌下去一塊,是頂著槍托養成的習慣。小子,不錯啊,使長槍的曆史超過八年,是獵戶還是將門世家呀?”
“不敢辱沒家門,前輩不用多問了。我抓了招遠來的交通員,他能告訴你,那條路線到底是怎麼回事。”
畢恭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小子,下手夠快的?怪不得章丘那邊的兵營撲了個空。說吧,要什麼條件?”
陳寶祥是旁觀者,跟這件事無關。
可是,於書童辦這種事,中國人破壞中國人的好事,簡直可恥之極。
“北平那邊,有位梁教授,被憲兵抓了。同時被抓的,還有他的女兒。那是我朋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放了他們,讓他們到濟南來跟我彙合。”
陳寶祥看著於書童的側影,恨不得把手裏的算盤變成飛鏢,一鏢射在於書童的太陽穴上,直接要他的命。
“那簡單,你把梁教授父女的名字、地址說一遍,我給那邊打電話,一切就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