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
宋自雪向爐子裏添了一塊亮煤，爐子裏冒出一陣青煙，隨即火光亮起來。
陳寶祥突然明白，他其實不需要一個回答。
宋自雪活著，從來不為自己，隻為了宋氏家族的唯一夢想——重建梁山泊。
亂世之內，懷有夢想的人越來越少了。
大部分人，都被風刀霜劍所迫，彎腰低頭，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唯有宋自雪，明知道前麵是千溝萬壑、千難萬險、千軍萬馬、千裏萬裏，仍然不畏蹉跎，向著目標前進。
“三弟，我也許沒機會向月娥弟媳道別了。代我說一聲，二姐對不起她，對不起孩子們。”
吳一笑發出一聲長歎，但他跟宋自雪完全不同。自始至終，他隻要金子和女人，為此不惜跟日本人聯手，陷害神槍會。
宋自雪是天鵝，誌向高遠，指點江山。
他就是護城河外淺灘裏的鴨子，一生碌碌無為，捕捉小魚小蝦度日，最後成為老百姓的盤中餐。
“二姐，你走吧，我陳寶祥手中有刀，隻殺日本鬼子，不殺中國人。”
明知道這樣做後患無窮，陳寶祥還是作出了這樣的選擇。
“走不走，已經沒什麼兩樣了。神槍會二當家龍千裏、三當家趙無極、四當家奔雷虎、九當家駱紅纓、十四當家於書童……江湖豪傑，綠林高人，八方風雨會濟南，接下來，招遠過來的三萬兩金子，還有我的份嗎？”
宋自雪伸手烤火，白皙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龍千裏笑起來：“何必如此悲傷？你設計消滅陳老板全家的時候，躊躇滿誌，指點江山——哦對了，你還有一條絕戶計，為何不一起說出來？我在屋簷上偷聽，你跟吳一笑說的是，炸毀米飯鋪，單獨留下陳寶祥性命，然後把這個案子嫁禍到鬼子頭上，讓陳寶祥跟鬼子拚命……”
陳寶祥已經麻木，無論龍千裏說什麼，他都會原諒宋自雪，就是因為那個“重建梁山泊”的夢想。
“走吧！”
他起身攙扶宋自雪，把她送到門口。
無論奪金結果如何，至少，宋自雪活著，就有機會。
宋自雪開門走出去，外麵街上，滿地寒霜，冷得出奇。
“二姐，此一別，我們就是敵人了。隻盼望，再也不要相遇。如果老天捉弄，濟南城內再見，我認得你，我的殺豬刀可不認得你！”
宋自雪倒退著走了幾步，向陳寶祥一揖到地。
一切慘劇都沒發生，那是萬幸。
不過，如果龍千裏不出現，今晚的米飯鋪，就是陳寶祥一家的斷頭台。
陳寶祥關門，掌心裏都是冷汗。
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哆嗦。
從決定送走宋自雪，到現在關門，他心裏至少幾百次改變想法。
“殺了她，放了她？殺了，放了……殺，不殺，殺，不殺……”
他做了無數次選擇，直到關門，徹底把宋自雪擋在外麵，一顆怦怦狂跳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我要帶走他。”
龍千裏指著吳一笑，神情有些悵然。
陳寶祥點點頭，吳一笑做了很多事，每一件都刺中了神槍會最忌諱之處。
他甚至想到，即便是把吳一笑千刀萬剮，也解不了駱紅纓、奔雷虎的心頭之恨。
“走吧。”
陳寶祥無力地點頭，他知道，即便竭盡全力，也護不住吳一笑。
像吳一笑這樣的人，活著，隻會給朋友添麻煩，不如直接殺了喂狗，世間一切就清靜了。
陳寶祥挑起門簾，走到院子裏，打開了後門。
龍千裏帶著吳一笑出去，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
陳寶祥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這一夜，他的心就像屋簷瓦壟上的白霜一樣淒冷。
天亮後，陳寶祥聽到秀兒屋裏傳來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他轉頭看看，柳月娥已經不在炕上。
“別哭孩子，你爹有辦法，那些惡人都被趕跑了。咱開著米飯鋪，人來人往，哪能全都是好人？一大碗白米飯裏，還攙著砂礫呢，對不？”
陳寶祥口中苦澀，他知道是自己沒有識人之術，才導致跟吳一笑這樣的佞友相交，驚嚇了家人。
他走到秀兒門口，在門框上拍了兩下：“拿槍威脅你的那人，此刻差不多已經被大卸八塊喂狗了。別哭了，好好去上學，有爹在，誰也傷不了你。”
秀兒止住了哭聲，柳月娥從屋裏出來，臉上淚痕未幹。
“告訴孩子們，沒事，隻要我陳寶祥還活著，陳家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