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點頭,沒有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鬼子殺了那麼多人,槍響一聲,就奪走一條人命。
如果顧蘭春死了,他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你呀你呀,還是沒明白。有人盯上你,讓你給他們打天下。不管你出多大力,最後的功勞全都是他們的。記住,你不是神槍會的人,不該替他們擋槍——”
連城璧端起茶杯,無名指和小指輕輕翹著,仿佛粉蝶的纖細翅膀。
這裏的一切,不屬於陳寶祥。
玉謙旗袍店早就名動南北,京城、滬上的很多官太太,都認“玉謙旗袍”的牌子,隻要到了濟南,總會來這裏定衣服。
同樣,陳寶祥覺得,他跟連城璧也不是一路人。
他更希望,自己跟神槍會的人站在一起,草莽江湖,碧血滄浪,刀頭舔血,意氣風發。
在日本人占領下的濟南待得太久了,他覺得自己變成了窩窩囊囊的太監,話不敢說,氣不敢喘,腰不敢直,就快憋死了。
兩個夥計回來,食盒輕飄飄的,應該已經空了。
“別去招惹他們——我說的是日本人。離開這裏,就趕緊回去,做你的飯,其它的,都與你無關。”
連城璧的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她冰棱一樣清冽的眼神掠過陳寶祥的臉,加重了語氣,再次叮囑:“不可冒險,犯錯者死。”
陳寶祥離開旗袍店,快步向西。
到了普利街,他買了兩個肉包子,裹在荷葉裏,塞進食盒。
一路上,他不去想任何事,生怕被連城璧的話說動了,不敢再向前走。
到了梅花公館門口,他拿起荷葉裹著的包子,哀求看門人,說是顧蘭春的戲迷,給顧老板送兩個包子,盡盡自己的心。
這些話隻是托辭,真正管用的,是他偷偷塞給看門人的一個大洋。
看門人引路,從小洋樓側麵的花架底下,進入地下室。
顧蘭春被關在單獨的囚室裏,頭發衣服,還算整齊,應該並未受到任何折磨。
兩人見麵,顧蘭春立刻皺眉,臉上沒有一點驚喜。
“顧老板,我送包子來了,看你那麼多戲,我是老戲迷,不忍心看你受罪……”
趁著看門人離開的間隙,陳寶祥壓低聲音叮囑:“明日晚飯,一粒米都不要吃。有人搭救,到時候一起走。”
這是神槍會的計劃,陳寶祥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搭別人的順風船。
“糊塗,混賬!”
顧蘭春搖頭,接過包子,胸口不住地起伏。
“必須救你走,不然,鬼子要送一批人去濼源公館,其中就有你。”
“混賬,不要管我,別壞了我的計劃。陳老板,你不是江湖人,千萬不要強出頭,壞了我的大事!”
陳寶祥愣住,他聽不懂顧蘭春的話。
如果對方夠聰明,一聽“梅花公館送往濼源公館”就該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這次不逃,就走不了了。
“顧老板,進了濼源公館死路一條。你必須走,必須離開。記住,明日晚餐,顆粒不沾。”
看門人再次進來,拖著陳寶祥的胳膊離開。
陳寶祥匆匆瞟了幾眼,地下室一層,都是單獨囚室。
旁邊有鐵梯繼續向下,還有地下二層。
出了梅花公館後門,陳寶祥不敢耽擱,立刻回城。
走到芙蓉街口,他稍微停了停。
剛剛情況緊急,他沒聽懂顧蘭春的話,不知道連城璧懂不懂?
他轉入芙蓉街,二次到了玉謙旗袍店,卻被告知,小姐不在,明日再來。
陳寶祥十分鬱悶,隻能向東,回米飯鋪。
他對顧蘭春說的話很明白,明天傍晚劫獄,飯裏有毒,不要沾唇。
“壞了她的大事?什麼大事?”
陳寶祥撓頭,剛剛看到濼源公館頂上斜插的太陽旗,他就覺得心慌。
如果顧蘭春的大事指的是這裏,那就全完了,等著給她收屍——當然,也未必能收屍,從這裏拖出去的屍體太多,有些殘缺不全,無法辨認。
到了米飯鋪後門,陳寶祥有些頭昏,靠在牆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陣。
“大事,大事……什麼大事?是黃金、龍頭車、大清龍脈……”
陳寶祥胡思亂想,腳下踉蹌,進了院子。
後麵一陣風聲響過,然後他就聽到了連城璧的聲音:“叮囑過你,你偏不聽,到底還是一個情字,害苦了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