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帶著吳一笑離開了客棧,神槍會的人虎視眈眈,隻要他流露出一絲恐懼,恐怕今天兩個人就要橫屍當場。
“三哥,三哥,三哥……”
走到金菊巷頭上,吳一笑突然停下,雙手捂臉,背靠土牆。
“沒事了,你見到了那個美人,也把想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掛心事?”
眼淚從吳一笑指縫裏湧出來,他的喉頭哽咽,渾身哆嗦。
金菊巷十分清冷,隻有側麵大宅門上飛簷下的兩個紅紙燈籠,隨風搖蕩。
過了冬至,就進臘月。
進了臘月,年關就進了。
陳寶祥想到關在梅花公館裏的人,如果外麵沒人搭救,很大可能,這些人就要在牢裏過年了。
“三哥,我日思夜想,終於說出來了……奔雷虎的女人,咳咳咳咳……我跟他們說,我要奔雷虎的女人陪我一晚上,嗬嗬嗬嗬……當著神槍會三當家的麵,嗬嗬,我真有種,我真有種……”
陳寶祥沒有埋怨吳一笑,亂世之內,有的人苟且偷生,唯一的目標,就是長命百歲,如同縮頭烏龜一樣。
有的人想做煙花炮仗,一瞬間炸裂,從此隨風而散。
這兩種人,陳寶祥都不屑於做。
他想好好活著,尋找一切機會殺鬼子。
很多華夏人死在鬼子手裏,但如果死的不是自己的至親,永遠不會感到憤怒。
“五個人——”
陳寶祥腦海裏浮起了這句話,雖然隻有三個字,代表的卻是他的爹、娘、大弟、二妹、三妹。
爹娘住在濼口渡頭,被鬼子抓了,說是八方麵軍的探子。弟弟妹妹去探望,被鬼子的暗探盯上,全都抓起來,第二天就公開槍決,屍橫於黃河南岸的柳林裏。
“殺鬼子。”
這件事就像吃飯、喝水、穿衣、喘氣一樣,跟陳寶祥的生命捆綁在了一起。
他活著,就要去做這件事——殺鬼子。
“三哥,那個女人不會跟我的,對吧?神槍會九當家駱紅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俠客,奔雷虎的女人……我是誰?我他媽的是個飛賊,見不得光的飛賊……”
吳一笑一邊哭,一邊笑,一邊罵,雖然眼下還沒瘋,也已經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了。
“四弟,盟約定了,完成咱的事,結果如何,讓老天去決定吧!”
“我要那個女人——”
陳寶祥皺著眉,看著滿臉灰塵和淚痕的吳一笑。
他拉著吳一笑的胳膊,兩人拖拖拉拉,回到米飯鋪後門。
進了院子,柳月娥正在掃地。
陳寶祥使了個眼色,柳月娥就低頭幹活,一個字都不說。
“你在柴房裏待一陣,等你想明白了,就趕緊去幹正事。你不是想要金子嗎?把運金隊的人救出來,金子就是你的。腦子還不清醒的話,就喝幾瓢涼水,再洗洗臉。”
如果不是倚仗吳一笑打探梅花公館,陳寶祥早就放手了,任由色迷心竅的吳一笑自生自滅。
當下,不可內訌,隻能團結。
單打獨鬥,誰都沒有本事解決梅花公館的鬼子。
這就是陳寶祥跟所有人的不同之處,他不僅想救人,還得斬草除根。
鬼子在濟南建了那麼多公館,每一個都像是毒瘤,早鏟除,早痛快。
他把吳一笑關進柴房,然後照常開門做生意。
時近中午,有兩個穿著黑布棉袍的走進來,坐在門邊的桌子旁。
他們頭上戴著灰色的呢子禮帽,帽沿壓得很低,蓋住了眉毛。
陳寶祥坐在櫃台後麵,手裏捏著毛筆,表麵看是在記賬,實際上,他一直用眼角餘光瞥著他們。
一想到畢恭和畢敬兩個人,陳寶祥就覺得後背發涼,喘不動氣。
他不是膽小怕事的人,華夏各路英豪,也都是有勇有謀、豪氣衝天之輩,但隻要見到畢恭和畢敬兩人,都會下意識地瑟縮一下。
“咳咳。”
其中一人輕輕咳嗽了兩聲,門口棉布簾一挑,一個身手矯健的年輕人閃進來,恭恭敬敬地垂著手,站在兩人旁邊。
“時間到了,去大明湖鐵公祠。神槍會的人不知死活,還賴在那裏。抓了吧,抓了吧,真是麻煩。”
年輕人彎腰領命,馬上出去。
“這些人啊,從哈爾濱到北平,從津門到熱河……真是不讓人省心。為了這些事,我夜不能寐,都累出肺病來了。如果不是給少帥麵子,一個一個,都賞他們一顆子彈,那就耳根清淨了。”
開口說話的人,每說幾句,就停下來喘息一陣,身體似有重疾,無法順暢呼吸。
陳寶祥不敢直接注視他們,借著對方咳嗽的機會,倒了兩大碗熱水,放在托盤裏,送到他們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