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眼看過日本人是怎樣兵不血刃占領濟南城的,就能想到,濟南以南,所有城市的情況。
吃完飯,他一個人到店裏,一邊擦拭桌凳,一邊生悶氣。
傳文過來,默默地幫他幹活。
“老大,看著你弟弟,別讓他出去亂說。天橋下麵亂,沒事就在貨台裏歇著,不要亂跑。說書的嘴、唱戲的腿……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是,知道了爹。”
爺倆擦完了桌凳,傳文沏茶,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
“還有事?”
“爹,今天有人在街上撒傳單,我沒撿,但匆匆看了兩眼,記住了幾句話。傳單說,神槍會已經進城,十日之內,取日本鬼子軍官百顆人頭。”
陳寶祥點點頭,知道是於書童、駱紅纓在虛張聲勢,嚇唬鬼子,達到擾亂軍心的目的。
“爹,日本人占了濟南,貨台上的秩序比以前好多了,工頭克扣的薪水也少了。碰見來貨多了,晚上加班,也有加班費。我捉摸著,是不是咱窮人的好日子也到了?”
傳文老實,從小就守規矩,無論做什麼事,都得先向陳寶祥請示。
“錯了。”
陳寶祥無法說更多,生怕讓傳文添了心事,不能好好幹活。
“爹,韓長官在的時候,幹完了活,工頭抽三,貨台上的管事的還要抽三,最後到我們手上,隻有一點錢。現在,我捉摸著,跟傳武好好幹,到年底能存下一些錢——”
陳寶祥再次點頭,最起碼,傳文不惹事,讓他放心。
“爹,最近貨台老是加班。我和弟弟有時候回來晚了,您二老別擔心。工頭說,進了臘月,南方戰場吃緊,我們得天天加班,誰幹得多,誰就掙得多。”
陳寶祥指了指茶壺,傳文趕緊捧著茶壺倒茶。
“坐吧。”
陳寶祥指著旁邊的凳子,傳文搖頭:“不敢,爹,您坐著,我就站著,不敢逾矩,這是您從小就教我的。”
“好,老大,你是個好孩子。咱家裏,你要幫我頂半邊天,約束弟弟,照顧妹妹。將來有一天,這個家業都是你的。”
陳寶祥看看店裏,有些慚愧。
名為“家業”,實際這些桌凳、灶台、碗筷值不了幾個錢。
亂世之下,家家戶戶都危如累卵。
如果哪一天打起來,一把火過後,米飯鋪就不存在了。
屋簷上,忽然響起了貓叫聲。
“喵嗚,喵嗚,喵嗚——”
“傳文,回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傳文聽話,掀開簾子到後院去了。
陳寶祥打開側麵的窗戶,灰色的人影一閃,吳一笑就翻身進來,靈貓一樣起身。
“三哥,叨擾了,有些急事,不得不來!”
陳寶祥拿了一個茶碗,給吳一笑倒茶。
“有道上朋友給了消息,梅花公館要轉移一批人到濼源公館。”
隻一句話,陳寶祥就差一點魂飛魄散。
梅花公館是日本人的地盤,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是龍潭虎穴,但濼源公館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人間活地獄。
“消息可靠嗎?”
“梅花公館的夥夫說的,他給辦公室送飯,聽得懂幾句日本話。大約有十個人,要送到濼源公館,這幾天就行動。其中一個,就是從益都縣押解來的交通員徐虎子。”
陳寶祥想聽的不是這個名字:“還有呢?”
“其他九人,暫且不知道。我出了筆錢,讓道上的包打聽再去找消息。夥夫說,日本人要金子,並且這件事不是金子那麼簡單,牽扯到一條什麼渤海什麼通道——”
葉天隻想聽到“顧蘭春”的名字,但是,他又怕聽到這三個字。
畢竟,留在梅花公館,還有一線生機。
送入濼源公館,基本就是陰陽永隔了。
吳一笑端起茶碗喝水,忽然間出了神。
“怎麼了四弟?”
“三哥,還記得那天門外來了兩輛黃包車嗎?坐在後麵的那個女的,漂亮得像仙女的那個?”
陳寶祥點頭,知道吳一笑說的是駱紅纓。
“我今天在芙蓉街見到她了,她就像……鳳凰落到雞窩裏,鶴立雞群……太美了,太美了,我一看到她,渾身都酥了!”
陳寶祥腦子裏惦記顧蘭春,隨口敷衍應付。
“三哥,我在招遠那邊見過很多美女,有當地的,也有日本的、朝鮮的……比起這個仙女來,那些女的給她提鞋都不配。我自從看見她,腦子都是暈的,像喝醉了一樣。她太美了,如果我能跟她說一句話,死了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