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蘭香片(七)(1 / 3)

天蘸飽濃稠的墨,黑得連星星也尋不見,獨獨一輪慘白,孤零零掛在夜空上。

雪佛蘭回到貝當路35號。

傭人來迎傅羨書,恭敬地講:“先生,白小姐來了。”

傅羨書擰眉,見客室當中,白玉珊半倚在沙發上看報紙。她換上淡粉色絲綢睡衣,露出白皙勻稱的小腿,是洗過澡的,又化上妝,粉光脂豔,美不可言。

白玉珊眼兒行媚,笑問:“怎麽黑著張臉,誰惹你生氣啦?”

傅羨書坐到沙發上,白玉珊便似條美女蛇,從後麵攀附到他的肩背上,輕輕環住他的頸子。

“不會又是那位孟四小姐罷?”

提到孟婉秀,傅羨書就皺眉。

他推開她,兀自脫掉西服外套。不慎,口袋裏骨碌碌滾出個銀灰色天鵝絨的圓形小盒來。

白玉珊撿到手中,打開,裏麵挾著一顆淺粉鑽的戒指,光頭水亮。白玉珊眼一彎,戴到無名指上去,戴好了才問:“送我的?”

傅羨書瞥了一眼,心生厭煩,隨意說道:“拿著罷。”

白玉珊抬起手,迎向燈光看了一會兒,揚著的唇角僵起來,可放在外人眼中,她依舊笑得那樣大方得體,甚至有些甜蜜。

“戴著緊了些,我曉得,不是送我的。”她挨著傅羨書的胳膊,說罷這句話,又躺到他懷裏去,肘彎輕輕碰觸他的腹下,“女人呀,總是這麽傻。你送四小姐鑽戒,如今落在我手上,我也有法子騙自己,在你心裏頭,我是要比她強的……可我要是真比她強,你又怎會想著送她戒指呢?”

“玉珊。”

“我不介意的。”白玉珊忙著辯解,似在看他,又似不在看他,笑得發媚,媚裏又透出些悲,“沒有名分也可以……你知道,這些東西,我從不向你求。我能有今日,本就離不開你,我的身子,我的命,都是傅老板的……”

琥珀色的液體漫過冰塊,傅羨書氣息冰冷,仰頭灌了一口酒。

白玉珊也坐起來陪他喝,酒很烈很烈,好在她酒量不錯,不至於醉,眼前獨有些發暈。傅羨書俊美儒雅的側臉在她眼睛裏晃呀晃,是模糊的、虛幻的……

傅羨書不是看不懂女人的心思,隻當時聽孟婉秀同他講誰碰都願意,他轉念想起賀維成來,一股無名之火就燒得殺氣騰騰,怒上心來。

等坐在車上,消了消心頭火氣,傅羨書才曉得孟婉秀在耍醋勁兒。

他還能不知她的脾性?介小心眼兒的呆貨。

傅羨書若真要娶姨太太,孟婉秀縱使委屈,也必不會反對,隻她要真不反對,那他還圖什麽?

從小到大,他就圖她小心眼兒,圖她呆。

傅老板真要料理起風流債來,也是個鐵腕子,手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

他擱下酒杯,輕握住白玉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說:“你的命是你的,以後這裏也是你的了。”

白玉珊寧願自己是醉了,徐徐嗬出一口氣,“傅老板出手可真闊綽,外灘無人不要羨慕我了。”

“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別做多餘的事。”傅羨書拍拍她的臉,再將她推開,徑自起身去了樓上臥室。

白玉珊胳膊搭在沙發上,杵著腮,便又開始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

她的眼睛與酒杯裏的液體是一樣的,漂亮,秀氣,但是個沒有靈魂的死物,需得有人捧握在手裏,才能蕩出活泛的光。

傅羨書喜歡她什麽?白玉珊以為可笑。他哪裏喜歡過她?

她無非是傅羨書利用的工具,像他需要領帶,需要西裝,需要雪佛蘭,同樣,也需要一個女人。

傅羨書換了套嶄新的長衫,很快離開了這裏。門關上的聲音很重,白玉珊的心驚了一跳。

她怔怔地望著傅羨書離開的方向,眼睛敏銳地捕捉到,車燈的光線亮熒熒起來,隨著發動機呼嚕嚕的響,一點一點爬上窗戶邊,爬進黑暗裏去,尾巴掃出一片無邊無際的寂寞,就在她眼前。

白玉珊又愣了一會兒,想起傅羨書最後對她說得話,傷心盡處,又忽地扯出來一個笑容。

她想:哦,真好,原來傅老板還是有喜歡過她的。

*

孟婉秀本應見著傅羨書就要走的,傅公館講要她陪著老太太去霞飛路買東西,來了隻見傅羨書的車,才知自己又被他戲弄。

她掉頭就走,司機就開車跟在她身側,惹得路人紛紛行注目禮。孟婉秀臉皮薄,經不住人看熱鬧,停下來,氣鼓鼓地瞪向傅羨書。

他問:“不跑了?”

“你到底要怎樣?”

“不要怎樣,傅先生想同傅太太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