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身邊有沒有一個成年人跟著?是男的,中年人?』

『有哇,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身邊的那個人已經沒氣了哎,聽說小晴那時為了不讓他走賭氣往海裏跳了,他為了救她溺水死了,小晴後來哭得好慘的哇……』

『……』

『俺們就合力把他葬在後山了哎,前村的陸奶奶無兒無女,小晴就被她收留了。』

『……』

『小晴不太愛說話,但人很好的哇,對陸奶奶很孝順,家裏活都包了,幹起農活來,哇,比男孩子都厲害呀。還有哇,她每天都會去後山祭拜,俺們一開始都以為那是她爹咧,後來她才告訴俺們那是她的老師……』

向晚把視線一點點落下去,看到墓碑右下角的那幾個字——

學生:向晴。

向晚失笑。

她設想過,如果席向晴自作主張在墓碑上寫一點『愛妻向晴』之類的話,生前得不到死後占點便宜,也沒人會知道真相。

然而她沒有。

再想得到一個人,想到甚至無意間害死了他,也不敢在他麵前不敬一分,生前或生後,都不敢不敬他。

環望四周,大片的桃林圍繞在墓碑旁,隻有這一個地方沒有。或者說以前有,後來被人砍掉了樹根。他的周圍隻有青蔥樹木,沒有花。

席向晚知,這裏麵有席向晴特有的物哀方式,就是見不得花落,所以連花開也一並不要。

席向晴十四歲時就已說過這樣的話:古羅馬的鬥獸場,兩千年前是真的有角鬥士在裏麵跟野獸搏鬥,流血和死去;北平的紫禁城,也是真的有深閨宮女在裏麵寂寞枯坐熬白了頭髮;所以老師,你看,真正的好建築是要這個樣子直見性命的。

她笑,道:老師,連靜態建築都如此,何況動態愛情?

時過境遷,席向晚已經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了。

這個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這麼可恨,也這麼可憐。

至於唐辰睿……

守山人告訴她的,『前一陣子有個年輕人也來詢問過席老師的墓碑在哪裏,他自己開車過來的,路程看上去很遠啊。』

『……你有問他是誰嗎?』

『問啦,他微微笑了下,告訴我說他是席老師的女婿。』

『……』

席向晚額前滾下一排冷汗。

唐辰睿,肯定是唐辰睿了,這個世界上有那個臉皮厚度做出無視她和她爸爸兩個當事人的意見、擅自把自己的女婿地位扶正這種事的人,也隻有唐辰睿了。

向晚終於明白了他在失望什麼,她的不信任,叫他灰了心冷了意。

隻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就可以把資料查出來交給她,即使她沒有要求,他仍然為她做了。然而她太急迫了,在他完成之前就給了否定和他之間的一場相遇,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她跪在墓碑前,打電話給他,千言萬語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不斷地對著電話那頭的語音信箱說:「接電話吧,唐辰睿,接我電話吧,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講……我心裏很難過……我沒有人可以說,隻能對你說……」

說著說著眼淚忽然下來了。

什麼阿Q精神都是假的,什麼哥也會變得很強力的,都是假的。

她知其實自己怕什麼,她怕他會像爸爸那樣,忽然就離開她了。

然而最恐怖的在於,她害怕的這件事,實際上正在發生:她同他的關係已出現裂痕,而她正不知該如何彌補。

千裏之外,香港。

唐盛旗下資本參與的股東公投大會結束,所提的五個提案全部通過,吃掉創業者手握的實質性權利,奪下份額可觀的半壁江山,再一次讓世人見識唐盛資本不動聲色背後操控資本賭局的手段。

唐辰睿謝絕一切訪問,卻讓傳媒更為瘋狂,鎂光燈聚焦,不放過任何一絲新聞賣點。

身價過億,年輕未婚,唐辰睿一夜之間紅透香江,任何類型的女人都唾手可得,隻要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