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比起席向桓,背景更龐大,性格更復雜,深不可測。她見過他溫和的樣子,搞笑的樣子,冷然的樣子,也隱約聽過他危險的樣子。這種男人,她不想惹,也惹不起。命運讓她以那麼不尋常的方式認識了他,和他相處半年,他對她很好,於是她也在日夜的相處中漸漸挺喜歡他,分不清是感情多一點還是道義多一點,總之他對她好,她就一定也會對他好。但除此之外,也再沒有其他的了。像十六歲那年寫情書告白的沖動,她是沒有了,也實在是怕了……

……

因為伴著雜亂的思緒入睡,所以這一晚向晚睡得不太好。半夜忽然醒來,一摸身邊,竟然還是空的。向晚愣了愣,支著手坐起來,拿過床頭的鬧鍾看了下,已經淩晨兩點了,唐辰睿還沒睡?

一想到她剛才那麼明確地拒絕了他,還在深更半夜想了一晚上和席向桓之間的感情,怎麼都覺得有一種精神出軌的嫌疑。這太不好了,太不道德了,向晚當下心生愧疚,連忙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穿好睡衣,拖著拖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在陽台。

說是陽台其實是樸素了,唐辰睿這套公寓的陽台堪比一個小型花園,在喧囂繁雜的都市中心不失為一個優雅愜意的棲息地。

他喜歡綠色植物,養了很多草木,有名貴的,但大部分都是尋常作物,一眼望過去,綠茵茵一片,舒心不已。他甚至還養了兩盆番茄,果實結出來,水淋淋的樣子,晨昏時分,唐辰睿都會打理他們,有時向晚看著他半跪在這一片綠色之中修修剪剪的樣子,著實會被他那種耐心而愜意的樣子吸引。

相比之下,她就樸素多了,看見番茄結出果實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摘了往嘴裏放,吸引得嘴饞的小兔子也跟著她一起咬了一口,結果這一人一兔同時被酸得捂著嘴團團轉。

向晚向他望去。

卻看見一片曇花。

月光下,白色曇花靜靜綻放,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它眼前的欣賞者綻開全部的美麗,一瞬間的生命力,不可抵抗的美,正印證了一句古老的傳說:曇花一現,隻為韋陀。

旁邊一台攝影機正在靜靜工作,安靜記錄每一個花開的瞬間。唐辰睿屈膝半跪在白色香花前,整個人沉浸在月光裏,清越、沉靜,不真實的眩惑。襯衫袖口被解開,拉高至手肘處,手裏一架萊卡相機,精密、沉重,有日耳曼民族獨有的嚴謹氣質在裏麵。調整焦距,對焦,修長手指按下連續快門,一瞬間定格一場花開的美好。

沒有作偽,沒有人性的矯飾,隻有注視,隻有等待。

這是一種極致的享受,這是一種極致的揮霍。

這是,禪。

原來,傍晚他說的看電影,原來是要她陪他看一場花開。

向晚想起,某一次他圈子裏的那些好友在唐辰睿公寓聚會的時候,紀以寧和他在陽台上聊天的樣子。

也是這樣的夜晚,夜風沉醉,有點涼意,卻更多幾分歡喜的醉意。紀以寧獨有的柔聲響起來,對他講:說到願望的話,我希望唐易平安寶寶健康,不過其實,我也有很近的願望,是剪一枝曇花來養,據說有福之家才養的活,見的到它花開,所以我很羨慕你這裏呢。

唐辰睿溫和地笑了下,隨手拿起一旁的工具,剪下一枝曇花嫩枝給她,陪她聊:你不用擔心唐易,每一個人的存在,皆是由時間給予,隻需索取,不必無措,我們的在場,都是由一些不在場控製,既然這樣,倒不如靜心欣賞一場花開更好。

紀以寧莞爾,難得打趣:你是海德格爾的信徒吧?

之後兩人便一同笑了起來,不約而同俯□侍弄花草,自有會心之人才明白的幽默與默契在裏麵。

而現在,向晚看著他,意外地發現一向早睡的小兔子竟然也沒睡,乖乖地蹲在他身邊陪著他,每當唐辰睿拍完一場停下休息的時候,小兔子就蹦向鏡頭前,擺出美少女的姿勢,眼巴巴地看著他:辰辰!拍我拍我!要把我拍得美美的!

向晚當下立刻重重地自我反省:她還有沒有道德了?身為他的未婚妻,居然丟下他一個人去睡覺!比不過人家哲學係畢業的高級知識分子也就算了,竟然連隻兔子都不如!……

唐辰睿聽到身後有聲音,停下手裏的動作,轉身,一抬眼,就看見她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撓著頭無措的樣子。

「……怎麼忽然醒了?」他放下相機,隨手拿過一旁的西服外套,走過去披在她身上:「夜裏比較涼,多穿點。」

她看見他朝他走來,走到她麵前,近在咫尺。她聞到他身上的桉葉香,知道是他,這索然世間,除了唐辰睿,無人再會有如此清冷而激烈的氣息。

「剛才對不起……」她伸手拉住他,表情很無措:「我不該心情不好對你發脾氣的……」

唐辰睿微微笑了下,沒說什麼,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拿起一旁的萊卡,塞進她手裏,問得隨意:「有興趣玩這個麼?」

向晚看著他,以為他還在生氣,忍不住朝他懷裏靠了靠,口吻裏也不自覺帶了點撒嬌意味:「哎,不生氣了吧?」

唐辰睿沒有說話,平靜如水的樣子,專注地為她手裏的相機對焦,半晌,弄好之後,他才直起身子,摸了摸她的臉,溫和地問:「說到底,你為什麼怕我生氣?」

向晚無語,沉默,低下頭沒說話。

唐辰睿笑了下,漫不經心說一句:「你現在這樣,是因為對我亂發脾氣而抱歉,還是因為,你剛才在心裏想了不該想的人和事……所以對我感到愧疚?」

向晚『唰』地一下睜大眼睛,驚異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他怎麼會知道?!

月光下,唐辰睿垂手插在褲袋裏,清冷的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長,向晚聽到他的聲音溫和地響起來:「和你訂婚時我就說過,你以前喜歡過誰,愛過誰,這些我都不會管,但那些感情,從訂婚那天開始,到此為止。所以你覺得,我會需要你的道歉嗎?沒這個必要。我知道忘記一些感情需要時間,所以我給你時間。你不用驚訝,我說過了,我知道而你卻不了解的事,還有很多。今天這些事我不會認真,不過這種事最好不要有下一次,我生氣的樣子可能不太好看,所以如果以後你還是控製不了自己想念其他人的話,記得做幹淨一點,不要被我發現,啊。」

「……」

這分明就是恐嚇吧……

看上去溫和無比,實則字字威脅。

向晚看著他的樣子,有一個瞬間,她有種錯覺,她可能真的遇到變態了……

忍不住就頂一句反駁:「如果你生氣了,那會怎麼樣?」

唐辰睿頓時就笑了。

「嗯,這個啊……我也不知道。」

向晚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原來是在嚇唬她……

唐辰睿笑得很溫柔,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微微俯□,開口,聲音溫和、清越,告訴她一句實話:「……不過最起碼,會把你完全弄壞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