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三喜不知道是誰站在門外,但知道他會在這裏畫畫的人,姑且也就隻有秦老師和校長了,因此他很清楚此刻站在門外的人必然是秦老師。
可當彭三喜試著呼喚門外之人時,門外的人就很快跑開了,他再想打開門,試圖看清門外之人時,人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不曾存在,但是那殘留在門扉窗戶上的化妝品和未消失的臉印卻明示著他之前真的有人來過。
彭三喜莫名感到有些恐慌,他回到了辦公室裏,用水打濕紙張,把紙糊在玻璃上,這樣掩耳盜鈴的行為勉強安撫了他心中一絲緊張。
他加快了畫筆的速度,為了能夠盡快的完成畫稿,他竭盡全力。
同時,也似乎是緊張的情緒放大了他對夢境的一切記憶的印象,每個細節都變得更加清晰。
夢裏的荒誕,現實的詭異,讓他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邊界,恐懼與瘋狂慢慢爬上他顫栗的大腦,包裹他的全身,可盡管他的下肢擺成了篩子,他的畫筆卻依舊穩健精準的落下。
可這不像是他的本能,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控製著他,即便有一刹那他有了想放棄的衝動,可身體卻已不受支配。
蒼白秋月,烏鴉悲啼,彭三喜終於還是畫完了,他在筆鋒落下最後一筆後也終於有了還魂的感覺,冰冷的身體回暖。
他猛然扔下畫筆,起身就跑,他根本不敢看自己畫的東西,他完成的每一幅畫都在完成的那一刻被他背扣起來,而這不知不覺中,背扣起來的畫竟然已經快貼滿了整個狹窄辦公室的四壁,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像是狡詐的魔鬼吹拂著那些畫的紙張,那些掀起來的一點顏色和圖案強擊著他的大腦,命令他回憶起有關於那一幅幅畫的每一個細節,組合成一組完整的圖案。
祂!是祂!祂正從那充滿令人作嘔景色的霞之間深處走來,帶來更加扭曲混亂的顏色和線條,那是他等凡人筆觸無法描繪的時空錯亂,祂注意到了此間!
不!
這怎麼想都不會是他的錯,是秦老師,那個女人,那個魔鬼,是她用那憐憫乞求的樣子逼他這麼做的,用他舉世無雙……不,用他那禁忌瀆神的天賦才能打破了枷鎖,讓他繪製出了一條能讓祂通行此間的獨木橋。
現在祂注意到了這裏,這個還沒有被祂淨化過的世界。
明明夢中的那些被汙染的亡魂們警告過自己,不要試圖那樣做的!
彭三喜用盡自己最後的理智,在逃跑前給辦公室上好了鎖,然後狀若癲狂的衝出了老校舍,精神崩潰的跑回家中。
那一夜,彭三喜徹夜未眠,因為沒有勇氣睡著。
因為隻要合眼,他就會墮入那斑斕迷窟,那些絢爛多變卻形狀迷亂的顏色就會俯在他耳邊無盡低語,嘲諷、侮辱、悲憫自己這個無知狂妄的小醜……
濁世的“諸蜚”終將降臨,祂的汙蹄會帶來最汙濁的色彩,踏足之處皆是渾濁不清,一切會變為最為原始的色彩和形態,那最不定的,最扭曲的模樣。
一夜過後,彭三喜竟是大病不起,一躺就是一個多月,期間他也無數次擔憂那間辦公室,盡管他已經在離開前鎖上了辦公室,那唯一的鑰匙也在自己手裏,可是總有濃雲慘霧籠罩心間難以消散,仿佛能感覺到在自己的九尺困室之外將要發生什麼讓他後悔終生的事。
一月後,彭三喜終於能下地行走,說來也是神奇,他從半月前開始便是入睡也不再輕易做那光怪陸離的噩夢,且對那夢境之事的印象亦是越來越淡,仿佛厄難正在離他遠去。
彭三喜剛能走路,他便迫不及待的回了趟學校,衝向那間被他視為禁地的上鎖辦公室。
辦公室門扉的窗戶仍被當初他糊在上麵的白紙遮蓋,心中稍稍一鬆,可當他握住門把手,感受到把手隨時掉落的鬆動感,剛鬆懈的心防卻是再一次緊繃起來。
連鑰匙都無需插入,彭三喜輕輕推開了房門。
敞開的一絲門縫泄露出一陣難以言喻的惡臭,是腐朽發臭的腐肉和酷暑連天之下嘔吐物幹蒸發酵過後才會誕生的不詳味道,無孔不入,深入腦海,那像一隻惡魔的枯爪摳動著自己漸漸封閉的記憶之門。
隨之而來房內景色入目,刹那之間,彭三喜魂不附體,即便他開門前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出現在眼前的駭人景象還是讓他感到肝膽欲裂,腸胃如遭一擊重拳,克製不住的扶地狂嘔不止,恨不能將這連日的食物盡皆吐出,連五髒六腑都要隨魂魄從體內逃開。
那一時刻,彭三喜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腦子已經不再清醒,對那時的記憶其實有些模糊了,他隻感覺自己吐出之物好似當日盡情在畫紙上潑灑的繽紛顏料,亦如那夢境之間見到的斑斕色彩,它從門口漸變擴散,直至流淌到那一具枯朽腐臭的扭曲幹屍之上。
當地封鎖了消息,一個失蹤了大半月的女教師終於被人發現,被她的一個大病初愈的學生“意外”發現,就在那間從未對任何人開放過的老校舍辦公室裏神秘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