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旭東失蹤的第二天下午,龔書記思量再三,決定將消息親自向端木旭東的爺爺及家人通報。
端木旭東的爺爺,住在鎮海市的幹休所。
幹休所是八十年代的產物,建築陳舊樸素,一座座獨立小院隱在高大的樟樹叢中。幹休所所處的地形比較高,洪水隻在它的腳下流過。
偏東的那座小院,是鎮海市首任縣長,唯一幸存的老紅軍端木清的住所。
推開古樸的院門,迎麵是一架綠茵茵的瓜架,上麵爬滿了綠葉和黃葉,架下,垂掛著累累的冬瓜和絲瓜。瓜架的兩旁,種植著一窪窪的菜蔬,綠葉襯著紅黃二色,頗有田園風光。
龔書記一邊朝裏走,一邊向隨行的五套班子成員介紹了老革命端木清的曆史。盡管大家都早有所聞,但還是很恭敬地聽著。
端木清是山東沂蒙山人,從小離家鬧革命,長征時與一位逃離家庭的富家小姐結為連理,他老人家幹革命也不耽誤生兒育女,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這一路下來,從北打到南,孩子也生了一路,三十七、八歲時有了麼子,端木風雲,也就是端木旭東的父親。端木風雲秉承了端木家的優良傳統,公正廉明,兩袖清風,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臨了還得和老父親擠住在幹休所的房子裏。唯獨有一樣不像其父,那就是,端木風雲隻有端木旭東這一個孩子,他倒是沒給兒子生一大堆兄弟姐妹。
進了屋,寒喧了幾句,龔書記用萬分小心的態度,譴詞造句地將端木旭東失蹤的消息慢慢地告訴了老爺子。龔書記話音剛落,九十九歲的老爺子端木清隻是啊了一聲,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幸好龔書記早有準備,隨行的醫護人員和老爺子的保健大夫忙上前搶救。
老爺子的身體素質還行,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會兒便掙紮著回來了。
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龔哪,我孫子真的是為了抗洪救災而掉進洪水裏的?”
這當然是無可非議的,端木旭東在淩晨時分通過鎮海大橋,不就是想去大橋對麵的攔河壩看看嗎?否則,他上那兒去幹什麼?
在得到了龔書記的肯定回答後,老人一句話也沒有,垂下白發浩然的頭。
龔書記正想安慰幾句,沒想到老人抬起頭,麵容堅毅,如核桃皮般的眼裏閃出一抹犀利的目光,和著點點的淚花,揮了揮手,一字一句道:“我孫子是好樣的,不愧是端木家的種!”
“老領導,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市裏已經組織了大批的警力去搜尋了,我想……我想,很快就能找到旭東的。旭東水性好,他一定沒事的。”龔書記無力地安慰著,可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假如,端木旭東真落進洪水裏的話,再強的水性也保不住性命。五屯溪現在的水位已漲到了曆史最高的警戒線,而且,水流湍急渾濁,連人帶車落入河中,人在那一瞬間是無法自救的,更無法從奔湧的洪水中,從車子裏爬出來。如今車子已經找到,而端木旭東則無影無蹤。最有可能的結果是,端木旭東從破損的車門裏被洪水卷走了,流向了下遊的地界。
“不用說假話,我知道,我孫子再也回不來了。”老爺子扭過臉去,望著牆上掛著的大幅全家福,細細地看著,那一大堆密密麻麻的黑腦袋中,哪個才是他最疼愛的孫子?“我不難過,我孫子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而走的,他走的其所,他走的光榮,我為他自豪!”
端木旭東的媽媽身體一直不太好,糖尿病高血壓,平時都靠藥物維持著,今天猛地聽到這樣的噩耗,她當既住進了醫院,命懸一線。她的老伴也好不到哪去,可在老爺子麵前,端木旭東的父親得強撐著哪。當他聽到老爺子的這番話時,再也忍不住了,老淚縱橫,失聲叫道:“爸,你別這樣說好嗎?旭東沒走,他哪能走呢?他上有爺爺父母,下有嬌妻,他還沒自己的孩子呢,他哪敢走?爸爸!”
“端木風雲,你給老子堅強點,收起你的那點婆娘淚。不管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年代,總要有人為國家獻出生命的。我們端木家人,寧肯流血不流淚!”老爺子挺直了身板,枯瘦的臉上泛起了堅毅的神情,他轉身交待小心翼翼的龔書記:“小龔哪,已經一天二夜了,不用化那麼多的人力和財力去尋找了,現在是抗洪救災的關鍵時刻,請把旭東的事情放下,全身心地投入到抗洪救災去。”
“老縣長,這……旭東的事,也是當務之急啊……”
“不。”老人痛苦地皺著稀疏的眉頭,不住地搖頭:“落進幾十米深的洪水裏,能活下來,那隻是咱們的希望,實際上……”
聞迅趕回家的,端木旭東的伯父和姑媽們,聞言,齊齊地止住了哭聲,齊齊地對老爺子發火了:“爸,您還是不是旭東的親爺爺?您老人家平時最疼愛的孫輩是旭東,難道這都是假的?如今旭東下落不明,您不說趕緊讓人去找,去救,反說這樣的話,爸爸,您是不是傷透心了,急糊塗了?”
端木風雲狠抹了一把老淚,伸手將兄弟姐妹拉開,嗚咽著說:“哥哥姐姐們,你們別怪爸爸,爸爸說的有理啊……。現在就算找到了旭東,他……他也不可能再叫我一聲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