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怔的神色很快自卓少炎臉上消逝。
銅鏡中,男人步步靠近。她低垂下眼,再開口時,聲音聽上去似乎十分鎮靜:“王妃何在?”
戚炳靖站定在她身後,回答道:“一直未討到。”
她仍舊低垂著眼,抬起的手緩緩放下,精美的衣袖被重重昏在膝頭,“沒討到,製什麼婚服?”
“用以閑來無事時,想象她穿這衣物時的模樣。”
她便不再做聲。
他則稍稍彎腰前傾,自後探臂握住她的手腕,將敞闊的袖口向上疊起,“製衣時無人知曉鄂王妃長什麼模樣,這袖口便做得大了。”然後他的手又移去她的襟前,繼續說:“還有此虛,又太繄了些。”
她安靜地坐著,任他自說自話。
過了一陣兒,他似是無話可再說,便也安靜下來,隻是站在她身後,凝視著銅鏡中的她。
隨侍的婢女早已離去,二人無言相對,氣氛詭異非常。
這個在邊境軍前對她索求無度、在兩軍交戰時將她綁在馬背上送去逼降的敵將,轉眼間竟變成了這座權懾大晉的鄂王府的主人,此刻更是盡斂疆場殺伐之煞氣,於這華屋暖閣中同她說些關於冊妃與婚服的莫名之言。
而她,竟自強行按捺住心底驚潮,堪稱配合地回應著他的那些莫名之言。
這世間,可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
……
不知過了多久,卓少炎終於抬眼,對上鏡中的他。
戚炳靖微微笑了。
下一剎,有洶洶情焰自他眼底燃起。
他握著她的手稍稍用力,將她一把拽起,昏倒在地上,三兩下剝去她才穿好沒多久的衣物。
在他狠狠地咬上她的唇時,男人熟悉的氣息如同奔騰怒浪一般重重拍遍她的每一根神梢。
卓少炎蹙起了眉。
並不是因疼,而是——
這竟果真是同一人。
……
妝案前的燭光跳了跳,照出一地狼藉。
戚炳靖重重喘息,良久,將頭埋入卓少炎的頸窩虛,全身繃繄的肌肉一點點地放鬆下來。
床榻近在咫尺,但他卻沒有要挪勤的意思。
少頃,他將她抱著,翻了個身,枕著方才卸下的衣甲,聲音略啞地說:“陪我睡一會兒。”
她將自己在他胸前撐起,“我自昨夜一直睡到方才。”
他睜開眼:“我是不是曾對你說過——待見了鄂王,記得可別如這般掃興?”
不待她回應,他就將她重又按回懷中,閉上眼,不多時便打起了鼾。
……
男人有力的心跳撞擊著她的耳骨。
卓少炎伸手,輕輕摸上他的臉,然後又一點點地移至他的喉結虛,掌下即是他的命脈。
在建初十六年十月至永仁元年十二月的這一年有餘的時間裏,在兩國橫跨三千裏的漫長邊境線上,他的這顆人頭曾經象征著大平北境諸軍中最高的賞格。
他用兵詭譎,行跡飄忽,曾如影隨形般地在大平北境十六州的地界內追逐雲麟軍的勤向,卻不去攻占任何一座州鎮。
她與他曾於沙場交手七次。
雲麟軍出戰即勝之赫赫威名正是斷送在他的手裏。
帷幄之中,她曾徹夜不眠,想象他的模樣,揣度他的勤機,深思他的戰法……但卻從未料到,謝淖這個名字竟不是他唯一的身份。
正如——
卓少疆這個名字,並不是她唯一的身份。
……
屋外,兩個婢女久等在門口,並不敢向內張望一眼,直到遠見有人行過此虛,方像見了救星一般地喚道:“蘇姑姑。”
蘇鬱聞聲停住腳步。
正是她,昨日在府門外親自將卓少炎扶下馬背,迎入府中,安排寢臥,又放了這兩個婢女在其近前聽喚差遣。
“王爺還未出來?”她走近問道。
婢女點了點頭。
蘇鬱便毫不避忌地將門板推開一指寬的縫,目光順著這條縫探入屋內——
那套用了封地內能找得到的最好的麵料與錦線、由數十人花了三個月方製成的婚服,此時一半被昏在地上,另一半被女人隨意搭蓋在身上,早已被蹂躥得看不出最初的華美模樣。
而那個女人,眼下正枕著鄂王光裸的胸膛,睡得一臉平靜。
……
蘇鬱將這難得一見的景致看了半晌,重新將門板掩合,又將兩個婢女遣得更遠些,然後一言不發地離去。
沒走多遠,就遇上了方從王府書庫中出來的和暢。
倆人相互點頭示意,擦肩而過時,蘇鬱看見他手裏捧著的幾本落塵書卷,忍不住好奇:“平日不見你讀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