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兒五歲半,一家子圍在一塊兒吃早飯。天地清麗,風掀著竹簾子,嘩啦啦一片響。麼兒站在靠山椅上宣布:“老漢兒,以後我不嫁人了!”
戚隱感到欣慰,都說閨女兒是爹爹貼心的小棉襖,麼兒一定是想留在他們身邊,照顧他們吧。
麼兒繼續道:“我要娶一個後宮!納姬娶妾,弱水三千,我取一鍋。”
戚隱:“……”
扶嵐卻很淡定,告訴她道:“你養不起的,他們吃得很多。”
“老漢兒,你莫得錢,我有得。”麼兒說,“娃兒掙大錢養婆娘,養你們噻!”
“別瞎說,吃飯。”戚隱按她的腦瓜子。
“憑啥子不行嘛!”麼兒怒道,她指了指扶嵐,“老漢兒都能娶你這個嫩娃兒,我咋不能娶後宮嘛!興你們老牛吃嫩草,不興我三妻四妾哦!”
“都誰教你這些混賬話?”戚隱氣得吐血,恨不得把她嘴封起來。
“我是老牛,小隱是嫩草麼?”扶嵐呆了。
“啷個不是?”麼兒理直氣壯,“貓爺說你殼子裏的魂兒都幾千歲了,隱爹今年才二十幾,長得又乖,你不圖他皮嫩,圖他啥子嘛?”
戚隱氣得眼前發黑,他就不該由著她和雲知同那幫鼴鼠精瘋,瞧著說的都什麼玩意兒?早先期望她成為一個娉娉婷婷的大家閨秀,現在好了,成一牙尖嘴怪的小流氓。戚隱把娃兒提溜起來,捂著她的嘴進屋。小女娃娃蹬著兩腿,嗚嗚亂叫。
貓爺跟著進去,喊道:“小隱,你別打她,她還小,教訓幾句得了!你小時候比她還淘,呆瓜從來不打你!”
“就是被你們慣的。”戚隱在她腦門子上畫符,讓她麵壁,“今天飯不許吃了,明兒我把你送到弱水,跟著小師叔讀經!”
“讀你個腦殼!”麼兒梗著脖子大叫。
戚隱在她嘴上畫符,“今天晚上就送你去!”
挑簾子出屋,扶嵐仰著頭瞧他,戚隱蹲下身,說:“哥,你別聽她瞎說。小兔崽子欠收拾,咱下不了手,趕明兒讓小師叔好好教訓她。”
“麼兒沒說錯。”扶嵐摸摸戚隱的腦袋瓜,“小隱很嫩,我很喜歡。”
麼兒六歲那年,雲知用賣話本的錢買了一艘船,再一次出海,大夥兒一同十裏相送。麼兒央雲知帶她一塊兒去,雲知笑著揉她腦袋瓜,說等她長成再帶她。麼兒氣得關在屋裏三天三夜沒說話,出來的時候一改往日不務正業沒個正形的習氣,跟著戚靈樞念經刻符,跟著扶嵐潛心修習禦劍訣。
“老漢兒,我要變成像你一樣的大仙兒,通天徹地,無所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一高一矮兩個娃兒蹲在懸崖上,麼兒眺望遠方的落日,幽幽地說。
“我不是無所不能,”扶嵐垂著腦袋,很沮喪的樣子,“我不能洞房。”
“老漢兒,做男人不能沒得誌氣,你不要天天想著洞房撒。”
“嗯,”扶嵐說,“我還想把你和小隱養得白白胖胖。”
“……”麼兒惆悵地嘆息,人小鬼大的模樣,“算了,你太瓜了,我們倆說不了啥子。”
“你還修煉嗎?”扶嵐問她。
“要得,”麼兒說,“但是你換個法子噻,不要再把我踹下去了。我是你親生的女娃娃,你也狠得下心邁?”
“狠得下。”扶嵐站起身,一腳把她踹下了懸崖。
麼兒十一歲,已能手撕蟒蛇,腳踹野豬,打遍雪山無敵手。兩人一貓蹲在雪坡上,其中戚隱木著臉眺望雪原上追著一群雪狼瘋跑的少女。少女穿著黑衣,衣裳是拿她父親的改小的,剛好合身。十一歲的年紀,細白的清水臉子,已初初能看出美人的臉胚。隻是這少女正掄著九環大刀,大聲高喊:“跑啥子跑嘛,陪老娘過兩招,又不扒你們的皮!”
狼妖們哀嚎,“大姐頭,給條活路!饒命啊!”
“哥,咱閨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戚隱很痛心。
扶嵐說:“她現在很強,娶一百個郎君也沒關係,他們打不過她。”
黑貓很欣慰,“果然有阿芙的風範,將來必定是一方豪傑,老夫這十數年的栽培沒有白費。”
戚隱拿出琉璃鏡問戚靈樞,“小師叔,我家妹兒還有救麼?”
“心性已定,愛莫能助。”戚靈樞道。
戚隱心灰意冷,收回琉璃鏡,揣著袖子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他料峭蕭索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雪風中,像個落魄失意的老父親。他的身後,雪坡之下,少女站在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眾狼中朝扶嵐大喊:“老漢兒,我贏了!”
扶嵐站起身,抽出斬骨刀扔向她。少女抬手接刀,沉甸甸的玄銀刀如同沉眠的龍蛇,溫順地躺在她的手中。四下的空氣變得凝冷,雪坡上,麵無表情的男人邁前一步,他已經長大,肉身十六歲,不再是舊日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