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內外之間頓時生成一道無形的聲音屏障,將整座大橋從世界抽離開來。
長江之上,江麵無風無浪,大橋之內卻響徹著讓人無法忍受的尖銳噪音。
段易被震得渾身劇痛,立刻捂住耳朵,緊接著忽然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他忙不迭往旁邊看去,便看見了趴在方向盤上不停吐血的司機。
瞳孔驀然放大,段易伸出手,想探一下司機的脈搏。可手掌剛離開耳朵,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味,忍不住張開嘴,他亦噴出一大口血。
尖銳的聲響一共持續了十秒,但段易卻感覺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十秒之後,橋麵甚至沒有晃動,而是在瞬間解體,直接被震成了齏粉!
與橋麵一起化為虛無的,是橋麵上的上百輛的貨車與汽車,以及每個坐在車裏的人。
意識消失前,段易拿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朝自己鮮紅的手掌看了一眼。於是他就這麽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化作的粉末那一瞬間。
時空仿佛在這刻定格——手掌化作的粉末懸停在空中,它的前方是汽車擋風玻璃化作的煙塵,再往遠處,是大橋消失之後一望無垠的平靜江麵,與青灰色的蒼茫天空。
許久之後,閃電劃過,驚雷響起,鋪墊已久暴雨總算降落。
江水伴隨著風浪轟然向東奔湧而去,好似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段易沒想過自己還會醒過來。
睜開眼的時候他趴在地上,身下是堅硬硌人的石板路。
嚐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並無不適後,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時間大概是傍晚,這裏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頗有些像蘇州某個園林的一隅。
橋下小河清澈見底,石板路兩邊開著錦簇的花,假山綠樹錯落有致……這明明是個十分雅致的舊式庭院,但段易總感覺這景致美則美矣,卻好似整個蒙了層灰,顯得不太真實。
前方某個方向隱隱傳來了光亮,段易略作思忖,便朝那處走了過去。
沿著石板路走出數步,經石階走上拱形石橋,下了橋再繞過一座假山,他的麵前出現了一棟磚紅色的小洋樓。
這房子像是民國時期的西式建築,房門口還掛著幾盞紅燈籠。
天色漸暗,那幾抹紅色懸浮在夜色裏,像是飄在空中的鬼魅。
看到此情此景,段易不由生出一種身在地獄的感覺。
畢竟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死在長江大橋上那場詭異的災難裏。
小洋樓內隱隱傳來些許交談聲,聽上去人數還不少。
段易還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大門卻自行打開來了。
緊接著響起了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廣播聲:“玩家段易,編號072189,正式登入遊戲《往生門》。你死在了一場災難裏,通關遊戲,才能獲得重生。”
“恭喜玩家段易成功載入第一個副本。”
“現在請進入房內與其餘玩家彙合。”
“已載入玩家910,等10名玩家到齊,係統將宣布遊戲規則。”
重生?明明都看見自己的身體化成灰了,還重哪門子生?
對於係統的說法,段易心存疑慮,默默盯著打開的房門沒吭聲。
但很快居然有人從門裏小步跑了出來,清清脆脆地喚了他一聲:“段總。”
段易抬眼一看,居然看到了昨晚想給自己表演雜技的那個小年輕。
——怎麽回事?在長江大橋上喪了命的人都來了這兒嗎?
段易正疑惑著,又有人從房門裏走出來,居然是那讓他心生厭惡的張卓。
小年輕和張卓脖子前都掛著一個號碼牌,分別寫著9號和10號。
沒理張卓那笑麵虎的樣子,段易直接走到小年輕身邊問:“這號碼什麽意思?”
小年輕帶著段易進屋,指向玄關上的一個木架子。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段易看到那上麵擺著兩個號碼牌,分別是7號和5號。
接下來不用那小年輕解釋,段易也知道該怎麽做了。
——廣播再度響起來:“請玩家段易挑選號碼牌。號碼將決定你的房間號,以及你在本局遊戲中扮演的身份。選定號碼後,請將號碼牌掛在你的胸口,供其餘玩家識別。號碼一經選定,不可更改。”
廣播播報完畢後,段易的手指觸碰到了“7號”牌,但不知為何他忽然收回了手,接下來遲遲都沒有行動。
小年輕是有點怕的,站在他旁邊提醒:“段總你怎麽還不選?咱們是不是在地獄?我覺得咱們還是按要求來,不然可能會受到懲罰,魂飛魄散什麽的……”
段易聽見這話後仍沒有動作,似乎有意試探什麽。
3分鍾後,廣播道:“玩家段易,請嚴格執行係統要求,否則將被強製登出係統。登出係統意味著徹底死亡。”
段易卻隻是抬起頭,朝著虛空之中的某一個方向說了句:“你們已經用某種方法分配好了這個副本的玩家。缺我一個的話,你們怎麽玩下去?”
他段易才不願意被係統牽著鼻子走。
——哪怕真的存在魂飛魄散,哪怕他再一次從大橋上化成灰,他也不會拿那張號碼牌,不會參與這場遊戲!
但他馬上就真香了。
十秒鍾後,段易明顯感覺到了胸口一緊,立刻呼吸不暢起來。
下意識抬起手一看,他看見了自己手掌變透明的全過程。緊接著有如毒液擴散一般,從手腕位置開始,他的小胳膊、上臂也漸次變得透明。
好似有無數骷髏攀附住他的身體,堵住他的口鼻,蒙上他的眼睛,最後拖著他往深不見底的地獄而去。
段易瞬間被一股極強的死亡陰影籠罩。他仿佛一下子死了一萬次,又或者有一萬個亡靈的悲傷和哀怨同時聚在一起,將他整個人包裹,讓他的靈魂都感到顫栗,淚水不可控地從眼眶裏奪然而出——
此刻他才感覺到,接近真正的死亡是一種多麽恐怖的感覺。
不、不想死。
我當然不想死。
段易用力吸一口氣,艱難地朝號碼牌所在的位置伸出了手。可這個時候他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號碼牌上係著一根藍色帶子,段易試圖抓住它,即將靠近時,手指卻脫力地垂下去。
低頭一看,他發現自己下半截身體已經沒了,再要不了多久,他整個人都會徹底消失。
再吸一口氣,段易用力朝號碼牌所在的位置一撲,打算通過最後一搏取到它。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從木架上把號碼牌一摘,走到他跟前停下。
段易看不清這人的模樣,隻依稀察覺他身材修長高大,給人的感覺有些熟悉。
也就這麽模模糊糊瞥了這人一眼,緊接著段易雙目失明,徹底淪入黑暗。
下一刻,他的脖子上被人掛了個東西。
那人收回手的時候,手指不小心擦過他的脖頸。他的手指很涼,讓段易打了個寒戰。盡管如此,這一抹冰涼,卻實實在在給段易帶來了生機。
片刻後,光明重現,無法呼吸的感覺消失,段易睜開眼,看見一雙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
——居然是林嶽川。
他脖子上也掛了個號碼牌,上麵寫著“2”。
段易再低頭一看,自己脖子上掛的號碼牌是“7”。
五感慢慢恢復,後怕的感覺才剛竄上心間,段易的後背幾乎被冷汗浸透。
短暫的恍神之後,段易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盡快恢復平靜。
隨後他問林嶽川:“你也來了?你怎麽那麽快就把車開上長江大橋了?”
林嶽川穿著一身黑色的長風衣,他緩緩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抬起下巴盯段易一眼,淡淡道:“大概是因為,不作死就不會死。”
段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