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必之沒有探頭,慢慢地吃他今日的第四頓飯。桌上擺著十幾樣精緻的菜肴,但都不多,每一樣一小碟,普通男子大概幾口就能吃完一碟。不過他最多也隻能吃下一半。死過一回的他,身子隻能一點點地調理回來。
信很厚,徐離滄浪越看心越沉,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分一樣。待他全部看完了,古必之也差不多吃飽了。命人進來收拾,徐離滄浪說:「驍騫那孩子在幽兒麵前天天嚷著幽兒是他的未婚妻,結果幽兒不理他了。說是幽兒編了曲新舞,把他迷得七葷八素,想讓幽兒再給他跳一次,幽兒卻死活不肯。環玉隻管看笑話,也不幫他,這不寫信來求救呢。」
古必之笑了,這一笑令徐離滄浪離不開眼。他滿是思念地說:「幽兒的舞天下絕倫,起初我還擔心待他登基後,他如何穩定朝中大臣。可環玉那年生辰,幽兒卻是一舞定天下。隻要是看過幽兒舞的人,誰都心甘情願為他所用。隻是幽兒的心不在天下,不再朝堂。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定會用心去做,但卻是委屈了他。」
徐離滄浪攬緊他:「要不你給環玉去封信,讓幽兒禪位於古年?」
古必之搖頭:「年弟的性子暴虐,把皇位給了他,天下蒼生怕是要遭殃了。而且……」想到什麼,他肅了顏。「年弟……信上可說他現在如何?」
徐離滄浪眼神閃了下:「驍騫提了,說是不大喜歡古年。幽兒也在躲他。」
古必之蹙眉道:「年弟其實不能算是我的親兄弟。他的生母是先皇的異母妹妹我的親姑姑穩樂公主。穩樂公主那一脈多瘋癲。年弟的生父是他的親舅舅安陽王。安陽王和穩樂公主是同母兄妹,兩人亂倫生下年底。這件事是皇家大忌,皇爺爺賜死穩樂公主和安陽王,把年弟過繼到了我母後膝下。我不能把皇位給他也有這個原因。」
徐離滄浪乘機試探口風:「你是怕古年血脈裏也有這種瘋癲之症?」
古必之擔憂地說:「這也是我為何不讓他接近幽兒的原因。幽兒有強國的容貌,年弟看他的眼神總是讓我不能放心。隻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是否安生。」
徐離滄浪立刻說:「若是古年對幽兒有不軌之心,這幾年也該有所行動了。不過照你這麼一說,他那樣的人這幾年也不可能安生。必之,若古年對幽兒……」
「那我決不手軟!」古必之厲聲道,「若他能做個明君,我可以讓環玉把皇位讓給他,但他若是對幽兒出手,除非幽兒自己願意。」
徐離滄浪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句:「必之,若幽兒實在不想坐那個位置,又絕不能給古年,你同不同意江山易主?」
古必之皺起眉:「這話是何意?」他有了不好的感覺。
徐離滄浪立刻說:「必之,你別急,我隻是隨口問問。江山更迭,外頭不是很常見嗎?」
古必之認真地看著他,過了會後說:「滄浪,不要瞞著我。我的身子是不好,但是我改知道的你要讓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子,這點你放心。」
徐離滄浪也看著他,猶豫許久後說:「必之,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但你先不要急,我保證幽兒和環玉都很好。」
知道這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古必之點點頭:「你說,我不急。」
把人樓進懷裏,吻了他一口,徐離滄浪說:「那我慢慢說,你不能急。」
取下手腕上用來靜心的佛珠串,古必之閉了眼:「好。」
天色完全暗了,寢宮內的燭火亮起。一直靠在徐離滄浪懷裏的古必之神色寧靜,隻是手裏的佛珠串轉的很快。待徐離滄浪全部說完後,他一把握緊佛珠,緩緩道;「給環玉去封信,一切聽幽兒的。」
徐離滄浪終於鬆了口氣:「我就擔心你今後知道天下易主了會受不了。既然你放得下,那我就讓驍騫在外頭全力幫幽兒。」
古必之似笑非笑地說:「我已經死了。作為君王,我無愧天下、無愧先祖;作為父親和打個,我虧欠幽兒和環玉太多。天下是幽兒的,他要給誰便給誰。」
想到什麼,徐離滄浪笑了幾聲,在古必之耳邊道:「還有一事,不保準高興。」
「什麼?」古必之暗沉的雙眸發亮。
「幽兒他,」徐離滄浪抱緊懷裏的人,「你可不能激動。幽兒他,生了個兒子。」
「什麼!」古必之猛然掙開徐離滄浪的懷抱,鳳眼瞪大,「幽兒他,你是說?」
「對,」把人樓回來,徐離滄浪笑道,「幽兒他以男兒之身生了個兒子,腳小妖。去年十二月初九生下的,驍騫說小妖活脫脫就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漂亮極了。」
古必之久久無法言語,他緊緊握著徐離滄浪的手,呼吸急促。等他能開口時,他啞聲道:「讓我見見,讓我見見幽兒的兒子。我,我當爺爺了!」
「是啊,必之當爺爺了。」吻上激動的人,讓他靜下心來,徐離滄浪這才說,「嚴刹要和古年開戰,環玉怕波及到幽兒和孩子,想把他們兩人帶來島上,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幽兒……」古必之又有些不安。
「別擔心,幽兒會認同的。不然他也不會和那個嚴刹在一起這麼多年。嚴刹可對驍騫說了,幽兒是他的妻。驍騫相待幽兒走,幽兒也不肯,說離不開嚴刹。必之,幽兒會祝福你我的。」吻落在古必之的脖子上,徐離滄浪揭開他的衣袋,探手進去,輕撫他微涼的身子。
呼吸不穩,抱緊徐離滄浪,古必之點了點頭:「也該讓幽兒知道他的父皇與一位男子在一起。幽兒會認同我們的。」
「會的。幽兒那麼善良,那麼美好,怎會不認同我們?」把人放平,徐離滄浪覆了上去。輕吻身下赤裸的身子,「驍騫說孩子的眼睛像嚴刹,綠幽幽像碧玉珠。幽兒認定了孩子是投錯胎的小妖怪,寶貝得不得了。」
「嗯……」承受這人的親吻撫摸,古必之任這人緩緩進入自己,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幽兒的孩子,當然,是,勾人心魂的,小妖怪……」
「對我來說,勾人心魂的隻有一人。」穩住古必之,徐離滄浪以這個人能承受的力道緩緩抽動,隻要這人活著,隻要這人願意在他身邊,這點隱忍又算的了什麼。不過有一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的,幽兒的右臂……廢了。
摸了摸熟睡之人的臉,徐離滄浪起身放下床帳。立刻有侍從進來為他更衣,他叮囑道:「讓膳房把君侯的晚膳備著,等孤回來後就拿過來。」
「是,君上。」
「宣大都尉來見孤。」
「是,君上。」
掀開床帳又看了眼熟睡的人,徐離滄浪這才走出寢宮去了禦書房。一個時辰後,大都尉徐離聰領著皇命離開了禦書房。三日後,徐離聰親率十二萬水軍離開霧島。
站在皇宮的最高處,古必之眺望遠方,他知道今天徐離聰率領十二萬水軍離開,也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撚動手裏的佛珠,古必之臉上是少有的嚴肅,自從他來到這裏後,他就很少再操心俗事了。他知道那日滄浪並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但為了不讓那人擔心,他沒有再問。
他瞭解幽兒,那個隻喜歡跳舞的孩子怎麼會好好地與一名男子在一起,還生下了兒子。根本不可能是什麼投錯胎的妖怪,他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吃了能讓男人產子。那個嚴刹是如何與幽兒在一起的? 孩子的事也一定與嚴刹有關。
「必之,你怎麼站在這裏?!這裏風大。」
一件披風隨著來人的擔心裹在了他的身上,古必之——古幽已死去多年的父皇古瑟向後一靠,沉聲道:「告訴驍騫,若古年頑固不化不願放過幽兒,殺了他。幽兒心善比不忍,但是禍患不出終究是禍患。」
「我知道了。」把人攬入懷中,徐離滄浪把他帶下去,「幽兒選了嚴刹,那古年死了也就死了,也免得幽兒晚上睡不安穩。驍騫說幽兒讓嚴刹把古飛燕弄到島上去了,還讓人好生照顧著。幽兒還在宮裏的時候,古飛燕沒少找他麻煩把。我也是擔心幽兒不忍,你既然定了就好了。」
古必之的臉色很冷,有事哪種似笑非笑地說:「我從來都不喜歡飛燕那閨女,隻是幽兒常說閨女就是讓人疼的,我也就忍下了。當年她把幽兒退下荷花池,若不是汀州及時出現,幽兒就被她溺死了。滄浪,在離開你的那段日子裏,若非有他們母子兩人,我怕早就心思鬱結而死,等不到你來。」
徐離滄浪摟緊懷裏他虧欠太多的人,他們兩人就被各自的身份戲弄了一番,還好他最終決定去找他,還好他醒了過來。
「我遇到環玉時,她才十六歲,正是女兒家含苞待放之時。她卻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幾年用在了我的身上,單純地陪伴我這個他半道認下的大哥。還以處子之身為我身下繼承皇位的幽兒。」
對他和滄浪的事,環玉也是一如以往地那樣祝福他,隻為他活得好。她把他當初了這個世上最親的大哥,愛他、敬他、護他。他卻沒有保護好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蒼涼,誰都不能讓幽兒和環玉受委屈,哪怕是幽兒喜歡的人,哪怕是我的親人。幫嚴刹取得江山,把幽兒和小妖帶過來給我瞧瞧。十幾年沒見了,不知幽兒是否變得更漂亮了。」想到自己的小孫子,古必之臉上有了笑。
見他笑了,徐離滄浪放心一顆心:「聽你的就是,你隻為了我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操心著急,我什麼都聽你的。」
回頭給了他一個笑,古必之道:「我會愛惜自己,陪你一直走下去。」
「你能這麼想最好。」忍不住吻了他,徐離滄浪索性把人抱了起來,大笑著走向兩人的寢宮。為何當初他會猶豫要不要去找找個人呢?他太該死了。
雖然一路上嚴刹下令不必趕著進京,可七天之後,他們還是抵達了栗子口。起初月瓊還擔心小妖會暈船,還好逍遙除了能吃能睡之外,什麼異狀都沒有。懷抱兒子,手摟月瓊,嚴刹在船停穩後,這才帶著人走出了船艙。熊紀汪上前小聲說:「王爺,司馬騅戴了五百騎兵在前方等著呢,說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接王爺和世子,還有幾名禮部的官員。」
月瓊的大眼閃過亮光,他笑眯眯地說:「這樣好。有人護著安全。」
嚴刹低頭瞧了他一眼,粗聲道:「把兜帽戴上」
月瓊乖乖戴上兜帽,徐開遠上來抱過嚴小妖,三月的京城比江陵還要冷一些,嚴小妖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一雙大大的綠眼睛。嚴刹又拿來小棉袍給他套上,戴上兜帽,這下連已經都看不到了,就見一隻胖嘟嘟的小妖怪。
朝三嚴及部下示意,嚴刹摟著月瓊下船。已經跳下去的三嚴護著兩人和跟在他們身後抱著世子的徐開遠下了船。走到平地上後,嚴刹放開月瓊,月瓊與他慢了半個步子。久候多時的司馬騅和禮部大步迎了過來。
「末將司馬騅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王爺。網頁剛剛下船本應稍作歇息,但時間緊迫,還望王爺體諒。」雙手抱拳,司馬騅嚴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讓人很難相信這人曾派人送過來密信。不過在行禮後,他瞟了眼嚴刹身後帶著兜帽的男人和孩子,還有那隻關在籠子裏的老虎。
另幾位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也上前問候,嚴刹如常的神色嚴肅,不怎麼熱絡地說:「有勞大將軍及諸位大人,本王謝皇上聖恩。」
「王爺請。」司馬騅側身引路,嚴墨牽來了嚴刹的「九夷馬」。傷了比最精壯的戰馬還要高壯了許多的神駒,嚴刹伸出手,一隻骨節纖細如羊脂玉般白潤的手抬起握住了他。嚴墨在下麵一托,嚴刹一使力,月瓊上了馬。接著嚴牟舉起世子,嚴刹接過把逍遙交給月瓊抱著,然後扯過自己的黑色大氅把月瓊和孩子都罩了起來。
看著嚴刹與以往的冷硬作風完全不同的體貼舉動,司馬騅眼裏閃過什麼,但也隻是閃過,其他幾名官員則明顯地驚訝。在嚴刹準備好後,司馬騅說:「王爺掌燈時分,我等將在驛站歇息。」
嚴刹點了下頭,揮動馬鞭。熊紀汪徐開遠在左側後方,三嚴在右側後方,三百鐵肅殺地跟在他們身後。整個栗子口就聽見了馬蹄聲,令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黑暗中,側坐在馬背上,右肩抵著嚴刹的胸膛方便抱孩子的月瓊心也跟著馬蹄聲「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栗子口,最快三天就可抵達京城了吧。
什麼都看不到的嚴小妖哼哼起來,小手去拉父王的大氅。月瓊左手抓住他的手,低聲哄:「小妖,乖,外麵冷。父王護著你,你才不會吃苦苦的藥。」
「啊……」剛下了船,又騎馬,嚴小妖不幹了。嚴刹左手拉住韁繩,右手把兩人圈緊,順便拍了拍小妖。
「哇啊……」不舒服的嚴小妖哭鬧了起來。綠眸暗沉,嚴刹收緊韁繩。就在他要停馬時,他懷裏突然傳出了弟弟的吟唱。這一瞬間,他身周所有正在行進的人都愣了。
「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手,爹在這裏,在這裏;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腳,爹在這裏,在這裏;唔……唔……娃娃不哭不哭……」
黑暗中,月瓊邊輕拍小妖低聲唱著歌謠,哭鬧的小妖漸漸安生了下來,躺在爹爹的懷裏,咿咿呀呀地哼著。
「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胳膊,爹在這裏,在這裏……父王很快就回來,帶回娃娃的甜糕糕……」
馬鞭揮下,把月瓊和孩子姥姥地鎖在自己的懷中,嚴刹的綠眸沉不見底。熊紀汪等人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都知道月瓊會跳舞,可從不知道他還會唱歌謠,唱的還挺好聽。
司馬騅吃力地跟著嚴刹,不時向被大氅遮住的地方看,眼裏是複雜的光,甚至帶著不明顯的水光。隻不過在嚴刹回頭是,他沒有露出分毫的異樣。很多年前,他在禦花園裏也曾見過有個人這樣哄哭鬧的孩子——他的女兒。隻是那時候那人唱的歌謠不是這首,他不僅唱,還抱著孩子輕步起舞,說閨女是要疼要寵的。
那種疼愛孩子的感覺就如現在這時。也就是那一次他對自己說:司馬騅,你要誓死效忠皇上,死而後已。可是,那個人給自己留了封信後就自焚了,在他的眼前自焚了,他恨自己沒有做到當初的誓言,更恨有人竟這般狠心那那個仙子一般美好的人逼上了絕路。
在爹爹的歌謠中,嚴小妖睡著了,他原本就是隻能吃能睡的小妖怪,如果不是長途奔波,他不會哭鬧。在府裏,小妖哭鬧的時候哪裏輪得到月瓊插手,他更沒有機會給兒子唱歌謠,不過現在他可沒什麼得意的念頭,就覺得有點丟臉,別人都聽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