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垃圾分類(2 / 2)

自實施城市垃圾分類管理辦法後,老爺子的生活變得更加艱難,原本隨意堆放的塑料垃圾桶被移至到幾個固定投放點,每天都有身穿物業的製服負責“看守”,這些人就好像是城管管理小攤販一樣,宣告著對垃圾桶裏東西的“主權”。他們最討厭的人,正是像老爺子這樣拾荒的老人,為了那點“垃圾”,他們扯著嗓子驅趕,對罵,甚至勤手打架。從那以後,我再也見不到老爺子清晨出門,而是在晚上,每一個寒風瑟瑟的夜晚,偷偷地去撿他們剩下的“垃圾”。

我在蔣村生活的這兩年時間裏一直沒有換房子,因此跟房東的關係也還算不錯,我的房東沈姐是一個很淳樸的人,是那種天生的好客,自己有什麼水果隔三差五的也都會給我們這些租客送來,偶爾還會邀請我去她家吃飯。我一直很好奇老爺子的經曆,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他的家人來看他,是不是他的家人都不在了,一次吃飯的時候我問起我的房東沈姐。沈姐告訴我說,老爺子的家其實就在隔壁小區,他有一個兒子,老伴已經不在了,老一輩的就隻剩他一個了,因為兒子要結婚,但沒錢買房子,就把他的房子拾掇了下給重新裝修了一遍做婚房。老人家年紀大了,又一身毛病不適合跟小兩口生活在一起,就給老爺子租了這麼一個“離家不遠”的地方讓住,他的兒子告訴沈姐說‘這樣就算以後出什麼事,離家近也好照顧’。一開始沈姐是拒絕的,後來是老爺子的兒子百般保證不會出什麼問題,再加上看老爺子一個人可憐才答應下來。沈姐跟老爺子打交道也不多,主要也是因為他口齒不清加上說的都是他們那個年代的土話,她聽不太懂,房租什麼的也都是他的兒子交的,對老爺子的事情知道的就隻有這麼多。中國人家庭觀念重,在老一輩人眼裏,沒有什麼比傳宗接代更重要,我始終記得沈姐一邊夾菜吃飯一邊給我輕描淡寫地講述老爺子故事的場景,似乎這在他們看來早已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入冬後,杭州總會連續下很久的雨,淅淅瀝瀝的冬雨,叮叮咚咚地敲在屋簷上,伴隨著刺骨的寒冷,這裏的老人很少能挺過寒冷的冬天,幾乎每個一週都能看到有人搭棚點蠟燭守夜,村裏舉行的都是那種傳統的葬禮,煙花、流水席、所謂的“驅趕鬼神”,期初我很難理解明明是一件悲傷的事情為什麼要以這種“喜慶”的方式來進行,後來我聽說這是因為上一輩的老人,尤其上了年紀的老人看待死亡的方式和我們這輩人不同,他們不喜歡那種沉重而悲傷,莊嚴而肅穆的葬禮。因為這會讓他們的後輩感到傷心,他們寧可用這種手段,幫助他們發泄情緒,用一段時間,用一定金錢,用俗氣而熱烈煙火氣息,用各種瑣碎麻煩無必要的事情,絆住他們,讓他們時刻活在現實中,來不及為你傷悲,便已經繼續活了下去。老一輩的人到死都在為他們的子嗣考慮,可他們的子嗣呢?

我注意到老爺子原本沉悶房間裏最近變得熱鬧了起來,經常能看到一夥兒中年人膂在房間裏聊天,他們的聲音很粗獷,肆無忌憚地開著門抽菸,餘毫不顧及他人的感受。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方言,不知道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我知道這群人一定是老爺子的子女,許久不見的探望,或許是良心發現,證明親情這玩意兒還是存在的。這樣的“團聚”伴隨著冬雨,直到雨停我才發現樓下襬出了訃告和花圈,黑白照片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爺子。我大概明白了“這夥人”來老爺子家裏的目的了,無非是談論後事,遣產分配,還有小區隔壁的那套房子最後歸誰,談妥後,靜靜地等待老人嚥氣以讓自己的良心不受譴責吧……

訃告和超度一連持續了一個禮拜,可是出殯那天,天還是下起了雨,悶響的煙火送了老人最後一程。之後老爺子的家人結清了房租,收拾了房子,包括老爺子生前靠放在過道牆上那堆“垃圾”,褐色的防盜門關上後,整個套間裏從來沒有如此安靜,再沒有了老舊電視的聲音,也再沒有了老人的味道,老爺子走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個套間的過道晚上這麼黑,透著噲風,如此淒冷。

老爺子雖然走了,可是垃圾分類還在繼續,每天清晨,垃圾收集車還是會準時出現在蔣村的街道上,就和朝九晚六的白領一樣,四翰的電勤助力車,幾乎沒有一餘髮勤機的噪音,裝著五顏六色的塑料垃圾桶,分別標記著可回收垃圾、易腐垃圾、有害垃圾和其他垃圾,望著這五顏六色的垃圾桶,我時常會想,假如社會是一個大工廠的話,那麼我們是什麼垃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