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初時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無法給予蘿卜的,池霆卻輕而易舉,無論什麽都能辦到。

可池霆為蘿卜所做的一切,都是身為一個父親該做的,他再嫉妒也無濟於事,也不可能為了自己那點無謂的自尊心跟池霆慪氣,耽誤蘿卜和胖丁的一生。

他造成的錯誤該由他自己買單,沒道理牽連孩子們。

商初時吸了口氣,雙手放在鋼琴上,左手的扭曲腫大跟漂亮的琴鍵很不協調。

“來,爸爸給你露一手。”

*

那是個殘陽如血的黃昏,收到短信後,他急匆匆地從外麵趕來,站在高樓大廈前,因長時間急速奔跑而喘不過氣來。

他重重地喘息,汗水從額角下滑,落入嘴角,滾入衣領,校服被完全汗濕,黏糊糊地貼在背上。

顧不上擦汗,他急切並絕望地朝高樓上張望,終於在高高的天台邊緣看到一抹微小的人影。

還不等他做點什麽,下一秒,那道人影在血紅的殘陽裏往下墜來,如同翩翩起舞的玉色蝴蝶,折射在身後大廈的玻璃上,染上一世的悲影。

身體比大腦更先產生行動,他瘋狂朝前麵撲去,想接住那道身影。

可惜,他隻勉強勾住幾縷飄揚的長發,隨後,隨一聲震動靈魂的巨響,美麗的女人化成悲慘的血肉,血水飛濺滿地。

他呆呆地跪在一灘爛肉前,一直到血陽隱匿,淒月升起,連臉上的腦髓都沒能拭去。

然後,那些人才匆匆忙忙地趕來,周圍響起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有人粗暴地將屍體收拾起來,抬到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

他被池家的人拽著往警戒線外走,聞訊趕來的媒體瘋狂拍照,閃光燈在黑夜裏閃爍不斷,無數人將話筒塞到他嘴邊,逼問昔日大明星是否因婚變抑鬱,死前有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每一個問題都是在往他心上插刀,可人人隻想追趕頭條,沒人在乎他的感受。

人群中,有池家人露出輕蔑嘲諷的表情,有媒體瘋狂地往最前麵擠,想要衝破警戒線拍到現場的爆炸性畫麵,連母親生前的大明星“好友”們都由衷地鬆了一口氣,再在媒體麵前假惺惺地哭泣。

沒一個人是真的難過,真的傷心。

此後數年間,他時時因這一幕而做噩夢,即便是成年後,或許會因為午後小憩,或者在車上假寐時,眼前陡然閃過那血腥的一幕,而後冷汗淋漓地醒來。

唯獨在商家的那幾年,在《夜安曲》的安撫下,能難得地好眠。

可惜離開商家後,再也沒能聽到過那麽澄澈的樂音。

池霆離開書房,正想往樓下去,卻突然聽到,從某個方位,傳來昔日所聽《夜安曲》的輕柔旋律。

優美溫柔的樂音跟那時一樣空靈澄澈,沒有一絲絲的悲哀或怨恨,就像沾滿雨珠的玻璃窗,透過這麵窗,殘忍的世界變得恬靜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