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歡慶突然停了歌聲,自商衍懷中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發抖,不停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大將軍!」李宏興急得眼睛也紅了,追趕而來的其餘人見到李宏興與歡慶這幅模樣,也是一臉震驚與焦急。

歡慶躲在商衍懷裏發著抖,嘴裏不斷念叨著「我不知道」,她雙手捧住臉,又摀住了耳朵,氣息越喘越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商衍紅了眼,他深深吸了口氣,伸出手在歡慶頭上輕柔地撫摸,將她頭髮裏的茅草一根根摘了出來。

歡慶越抖越厲害,突然張開雙臂把他手給打落了。

她發著抖,把眼睛睜得死大死大,捂著耳朵對著商衍嘶吼:「啊——」

嘶啞的聲音從她喉嚨口發出,像是要扯裂了她整個人。她的嘴角和眼角的傷口又破了,流下淺淡的血來,與先前的暗紅血痂混在一起,顯得特別□人。

商衍把她抱進懷裏,她不依,死死掙紮著,捶打著他的肩膀和背。

她撕心裂肺地吼著叫著,那聲音淒啞難聽,猶如一把鈍刀,將在場的人絞得滿心血痕。

見她如此,李宏興自然是什麼話也問不出了,也隱約猜到了什麼。他咬緊牙關,狠狠吸氣還是沒能製止眼淚落下,他重重跪下,低著頭,哭道:「末將無能……」

旁邊的將士也齊刷刷跪下了,哭著喊道:「屬下無能!」

歡慶停止了喊鬧,萬分疲累地閉上了眼睛,淚和著血從眼角落下。

「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活……」

她癱倒在商衍懷裏。

商衍麵無表情抱住她,又輕輕佻出一根她頭髮裏的茅草,認認真真地把她臉上沾著的泥給剝去了,又仔細整理了她身上東一處西一處繫著的白布,是從那些死去的將士身上解下來的罷。他脫了自己身上的甲冑,罩在她破爛衣衫外頭,小心輕柔地抱起她。

眾人隻見到麵前這個男人極其小心地對待著那個難看到幾乎不能入眼的女人,她是女人罷?臉上手上俱是髒汙與血痂,嘴唇煞白,翻起了許多唇皮,沾著泥,和著血。嘴角與眼角都是裂開過的,她隻剩一雙眼角能看了吧,而這雙眼睛現在也閉上了。

他們默然看著麵前這個居於萬人之上的男人溫柔至深地把她抱在懷裏,明明麵無表情卻讓人感到十足的冰冷與煞氣。

他抱著她轉過身,神色淡淡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將士。

李雍和見此情景,心頭髮抖,「上……上將軍……」

商衍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漫聲道:「屠城。」

李雍和神情一震,瞪大了眼睛,「上……上將軍,皇……皇上有令……」

他依然嘴角掛著笑,目光看向他,「何令?」

明明聲音不大,甚至帶著一絲輕柔意味,卻讓李雍和心驚膽寒,一句話也對答不出。

商衍淡淡看了他一眼,抱著歡慶往回走,走了幾步,他停了停,道:「留下劉家父子的命,本王,要剮了他們。」

李雍和在這一刻突然腦袋裏跳出四個字——「天子之怒」。

他在這一天刷新了對商衍的認識,他從前害怕商衍,不過是簡單的害怕。商衍是皇族,地位比他高,權財都比他厚實,又脾氣詭譎,讓人摸不清。如今見到這樣的他,對他的恐懼是打心底深處而發。

不因他是王爺,也不因他是上將軍,隻因他發了怒。

好在,如今商賀是皇帝,倘若這個人做了皇帝……

這一天,齊軍血洗靈丘。所過之處,皆是亡魂。

商賀曾經下過令,俘虜不殺,亡國百姓不殺。而這一天商衍帶著齊軍衝入靈丘,見人便殺,聽後來親歷的齊兵說起,那一天從靈丘城裏流出的血幾乎能聚成河流。而這個下令屠城的男人,從頭到尾臉上都沒有一絲憤怒,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情。

他真是個實實在在的修羅,不是「好像」,不是「彷彿」,他就是。

那天,在藺廣被五馬分屍的地方,在血流成河的屍體中,他將劉家父子綁了,用五條鐵鏈拴住了手腳與脖子,以五馬分屍的姿勢給綁在了地上,身上罩了漁網,皮肉從網洞間漏出來,漏出一塊便剮一塊。

大概沒有人會忘記那天劉熹與劉成歇斯底裏的吼叫吧,就像沒有人會忘記那天的歌聲。

後來商賀聽聞此事,竟也沒有大發雷霆,沒有大加追究,將他訓斥了一頓,禁足在王府一些日子,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商衍還是商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