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鬱寧眼睛映著燈光,隱有異彩,他摩挲兩下她的掌心,笑著應下,「好。」
粗瓷大海碗中,豬骨熬的湯頭香味四溢,元寶似的餛飩浮在湯中晃晃悠悠,配著點點綠色很是吸引人。
顏書語同裴鬱寧坐在角落裏,享用著這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熱湯餛飩。
雖然不是她熟悉的味道,但也很好吃。
夜風帶著寒意、香氣與熱鬧喧囂穿過這片寂靜的角落,顏書語低著頭,認真的吃著麵前這碗餛飩,就像那是萬金難買的山珍海味。
裴鬱寧坐在旁邊,照舊比她吃得多些,餛飩、烙餅、白切肉以及隔壁店家的烤肉,零零散散擺滿了半張桌子,他一邊吃一邊將覺得不錯的分她一些,顏書語每一種都給麵子的吃兩口,完了,將自己吃了一半的餛飩推給他。
同從前一樣吃完她那半碗餛飩,裴鬱寧在她有些奇怪的眼神中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顏書語搖頭,隻默不作聲的看他。
裴鬱寧看不明白,也就放棄,等她想說的時候應該就會說,他還是早些吃完東西帶她去轉一轉得好。
難得能一起出來,總要珍惜機會。
看著裴鬱寧總要分神看她的模樣,顏書語想起了過去,隻要他在家,他們總是一起吃飯的,最初她並不習慣他吃她吃過的東西,後來日子長了,慢慢也就習慣了。
畢竟,那個家裏,總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一起吃飯。
等他人離家去西北的時候,吃飯的人也就隻剩了她。
每到那個時候,她總是最想他的。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在飯桌旁吃一頓家常便飯,就是她覺得最幸福的滋味了。
孩子不能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他盡己所能的陪著她,縱然現在想起來覺得他那時候做得不對,做得自私,但他一直陪著她是不爭的事實。
前世今生,最想陪著她的都是他,一直陪著她的也是他。
等顏書語意識到的時候,她看著坐在身旁的人,無聲無息的流了眼淚。
裴鬱寧從她落淚開始,就藉著披風的遮掩坐了過去,將人攬在懷裏安撫,「沒事,我在這裏。」
他盡量壓低聲音溫柔的安撫她,在喧囂又寒冷的秋夜裏,盡己所能的給她溫暖與依靠。
如果不是因為她看起來既不傷心也不痛苦,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冷靜。
她的眼淚於他而言,比劃在身上的刀鋒都讓他戰慄。
顏書語說不上自己為什麼會哭,但或許隻是單純的想要流淚,她靠在他懷裏,眼淚落在他衣襟上,沉默又無聲。
等眼眶發澀不再有淚水的時候,她拽了拽他的衣襟,「回去吧。」
街上早已不復出門時的喧囂熱鬧,慢慢冷寂下來,她伏在他背上,兩人在月色下一路走回了將軍府。
臨睡前,縱然他欲言又止,顏書語也沒打算解釋,隻好好的洗漱了一番,敷了下眼睛就安睡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還同之前一樣,她重點見了窯場的那位老師傅,前世他主動求見,想讓侯府給家鄉百姓們尋條活路,靠著自己一手燒窯的手藝,顏書語找人尋訪許久,才最終定下了昌州這邊的楊樹縣,靠著這裏的特殊土質燒出了令人驚艷的瓷器。
今生她主動尋人,為了給家鄉百姓們尋一條活路,他仍舊來了。
有些人,就是這麼執著如一,她見了人,深談一番,定下明年的行事章程之後,人也到了回去慶州的日子。
這次出門她離家快兩個月,父親他們隻怕早已等急了,況且,慶州那邊離不開她,她早該回去。
裴鬱寧本以為一切如常,日子就會這麼過下去,卻不料在他出門巡視昌州邊防的那三天裏,她帶著人就回了慶州。
等他再度回到家的時候,人早已離開,府裏隻剩初冬的寂冷。
站在正房門外,他腳步怎麼都邁不開。
軍師在旁邊看得不忍心,低聲將主母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話說給他聽,「主母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裴鬱寧聽完,看他一眼,邁步入了房內。
昏暗房間裏,還留著她身上的香味,卻不如之前溫暖,他坐在床邊,撫著手下柔軟的床褥,勉強勾了勾嘴角,無奈,怎麼都笑不出來。
確實,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可他們這是家宴,怎麼能一樣呢?
顏書語穿著白狐皮鬥篷,站在船頭看向欒城所在的方向,從前每一次都是他離開,她看著他的背影,如今反過來,離開的反而成了她,或許冥冥之中,一切真的自有定數吧。
她同他之間,現如今什麼都不需要,隻需要漫長的時間。
等時間足以消弭一切的時候,或許她會回去他身邊。
不過,那也隻是或許,她看得清自己未來要走的路,卻看不清和他的未來將要走向何方。
「大概,一切隻能聽從天意了。」她回頭,攏好披風,看向慶州。
腳下江水湍急,奔湧著去往南地,風聲水聲中,所有一切慢慢沉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