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與親人
顏書語幼弟住的院子名為歸德,這孩子生得早,從小身體不好,據說為了保佑他平安長大,父親找了高人批字,定下了這個名字。
春日暖陽新光,院子裏花木扶疏,廊簷下小廝與丫頭們或站或站,竊竊私語,完全沒有一點規矩。
若是其他處也就罷了,一個幾歲的孩子身邊跟著照顧服侍的都是這種人,如何讓一個母親放心?
顏書語眼神冷了冷,站在廊簷下看著那些慢騰騰過來問安的下人。
作為近身服侍的人,秋玲熟知姑娘的脾氣,最不樂見下人慢待主子,不知分寸,雖然近些日子姑娘性子軟了些,但根底在那裏,再變也變不到哪兒去。
果然,現在姑娘雖然臉上帶笑,但心情已然不豫。
無視身邊那些規矩稀鬆的下人們,秋玲回聲稟報:「姑娘,小少爺喝了藥剛睡下,太太正在照顧小少爺。」
顏書語點點頭,「我們去看看。」
幼弟住的房間如顏書語所料,簡單清爽潔淨,無太多累贅裝飾,畢竟孩子年紀小,為安全考慮,不宜擺放太多飾物。
越過紅木鏤空山水屏風,顏書語同女子看過來的視線對上。
人的記憶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以為早已忘懷的記憶,某一刻間觸踫到那個點,就能打開記憶的箱子,看到過去。
顏書語的繼母周氏,在她的記憶中正是那樣。
鵝蛋臉,柳葉眉,杏眼,櫻桃嘴,皮膚白皙,眼神柔弱,雖說容貌不錯,但眼神與氣勢太過怯懦,難怪家裏亂成這樣。
記憶中她比現在要俐落一些,眉眼間也沒有現在這種疲憊與倦怠,看到她有些僵硬尷尬的起身,「姑娘回來了。」
「母親安好。」顏書語低眉行禮,禮畢,恰好看到繼母不知該不該收回去的手。
大概是太不自在,周氏沒話找話的試圖緩和氣氛,「姑娘回來的事早有人通知,但、但近些日子煥兒風寒一直不退,我、我——」說著說著,眼淚嘩的落下,「姑娘別怪煥兒,是我這個母親的不是。」
顏書語心裏嘆氣,周氏就是這麼個脾氣,不知情的外人若是見了,恐怕會覺得她在給人上眼藥,可是她確實怯弱不頂事,任何人都能做她的主。
看著周氏那哭得滿臉眼淚的委屈模樣,顏書語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不是繼母,而是一個委屈嬌弱的小姑娘。
好吧,在現在的她眼裏,周氏確實是比她小的小姑娘,一不順心就要哭,隻等著人來做主,替她解決問題。
這種性子,難怪顏景煥去望京見她時,是那麼一副性子。
「母親先別哭。」顏書語示意秋玲上前照顧人,「您照顧弟弟這麼些日子,肯定勞累不安,難得我回來,我在這裏看著弟弟,您去吃些東西歇上一會兒,等精神好些了再來看弟弟不遲。」
被秋玲服侍著擦了眼淚,周氏還有些抽噎,「妳、妳要照顧煥兒?」
顏書語溫和一笑,「我是長姊,本就該照顧幼弟。母親還是先去歇歇吧,熬了這麼久,眼睛都紅了。」
「母親吃過東西後,記得先敷了眼睛再睡,否則睡醒要腫的。」這是交代秋玲。
「奴婢知道了。」秋玲溫聲領命,扶著神態還有些小心翼翼的周氏去了隔壁廂房,以周氏的性子,也不會願意離開太遠太久。
旁邊靜立許久的奶媽媽總算找到機會上前,低眉順眼小聲解釋:「請姑娘別見怪,太太從小就是柔弱的性子。」頓了頓,還是多加了一句,「家裏夫人管得嚴,太太從小聽夫人的話,難免有些不知世事。」
顏書語看著麵前精明沉穩的中年婦人,模樣有些熟悉,但記不太起來。「你是?」
「奴婢是太太的陪房,夫家姓齊,您叫奴婢齊婆子就是了。」齊婆子笑笑,很是知情識趣的模樣。
「太太為人我知道一些。」顏書語笑了一笑,「妳不必太過緊張,我今日過來是為了看看弟弟,煥兒的情況妳知道的說來聽聽。」
齊婆子心下安定,太太的性子她從小看著長大,再清楚不過,老爺外出做生意,這家裏也沒有個能頂事拿主意的人,她其實心裏也慌。
七姑娘雖然從小跟在老太太身邊,同家裏不親近,但到底是在暢園長大的,模樣好,性情也穩,看起來就能做家裏的主心骨,齊婆子像終於見到了家長,把小少爺的情況從頭到尾一番細說。
安坐在床前軟凳上,顏書語越聽眉頭越緊,風寒一月有餘還未好,這已經不是小病了,尤其是病情反反復復,小孩子身體柔弱更受不住。
這讓她想起顏景煥去望京看她時提到的那兩句話,小時候大病一場,所以才有時候反應不如常人。
當時傅老跟在身邊,也提了一句,小孩子燒得太厲害的話,確實容易傷到根基。
所以後來禎兒在宜郡外祖家生病時,她才會擔憂得徹夜難眠,讓傅老緊趕慢趕一路過去,在醫術上,她比任何人都信任那位老人,自然也隻放心將兒子交託給他。
床上,年幼的孩子臉紅發熱,明顯睡不安穩,說是服了藥,但緊皺的眉頭和偶爾逸出的呻吟說明他其實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