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來的丫頭小子們熬不住夜,都紛紛的睡了,喬姐兒隻怕睡在堂上冷風吹了,搭訕著稟明了婆母娘,帶了一群孩子往後頭房裏睡去。
剛剛安頓了,忽聽見門首處鼓樂之聲,吹吹打打的,王氏聽見,喊了一聲皇天菩薩道:“可算是把個人送來了,不然怎麼處?”一麵迎了出去。
但見那頭兒送親的婆子挽著新人下轎,邁了火盆兒,摻進堂屋正房裏來,一麵給親家太太道喜。王氏礙著情麵,也不好多說,少不得埋怨幾句如何來得這般遲了等語。
那送親的婆子笑道:“親家太太不知道我們行院裏的規矩,都是晚上成親的,隻因好些個老爺少爺們討小,白天不敢聲張,隻怕壞了官聲輿情,所以有這個規矩。”
當日定了桃姐兒的時候,十裏八村兒多少也有些傳聞,說這家的姐兒是行院出身的,隻是不曾坐實,又不好向本家打聽,如今這送親的婆子不會說話兒,倒泄露的機關,把王氏臊了個大紅臉,堂客席的媳婦兒們忍不住嘰嘰咯咯的笑了起來,連耳朵也不咬了,明目張膽的說笑。
王氏見壓不住,心中火氣騰騰的往上頂,嗔著那婆子道:“你這老貨莫要瞎說,我老身家裏娶媳婦兒,怎會要那樣地方出身的破爛貨!”
一句話倒戳中了桃姐兒心中的真病,雖是行院人家養的,也與尋常家裏的女孩兒一般嬌養慣了,家中又有幾個錢,比中等人家的姑娘還要驕縱些個,如今見婆母娘第一日就給自己臉子瞧,又因為自家已經出閣,不像往日閨中小姐恁般靦腆了,一伸手就掀了蓋頭,頂了一句道:
“誰不知道我柳桃兒是行院人家養活的閨女,婆母娘非要當著眾人表白表白,我雖出身院裏,也是正經人家女孩兒,又不是樂籍贖出來的,何苦來一口一個破爛貨的叫著,你們家若嫌我不好,當初又為什麼三媒六證的來求,今兒豁出沒臉去,叫那張四出來,一紙休書打發了我,橫豎你們家有好哥哥好嫂子,一萬八千的再買就是了!”說著,撕爛了身上嫁衣嫁裙,撒潑打滾的大哭起來。
唬得王氏怔怔瞧著,竟不能彈壓得住,一回身瞧見來吃席的幾個年輕媳婦子交頭接耳的說笑,知道這一回自家的名聲在外了,一口勻實氣兒喘不上來,眼前一黑險險的栽倒在地上。
一旁的張五姐見母親氣成這樣,平日裏也是掐尖兒要強的性子,如何肯依?上前來扯住了柳桃兒的衣袂,一口啐在臉上罵道:“你少跟我充夫人娘子,不過我家裏花幾十兩銀子買來的丫頭,倡婦粉頭之流,還要討什麼一紙休書,真真笑死人了,我看還了你賣身契還差不多……”
柳桃兒見五姐恁般說,便知這是小姑子,心中暗道若是不壓服了她,往後日子難處,冷笑一聲道:“喲,原來是五姑娘啊,可別說我這當嫂子的不知道教給你,行院人家自有行院人家的好處,我們家裏的幹姐們兒,十三四歲就梳攏開臉的,正是花枝兒也似的年紀,與情郎處得好了時,比尋常人家的夫妻還要魚水恩愛。
姑娘大了總是待在閨閣裏,也不是長處之法,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五姐如今也好及笄的年紀了,老家兒疼愛多留幾年也是有的……喲,奴家可記不清了,莫不是竟沒人來說人家兒麼?日後嫂子幫你留意就是,好的找不見,找個老實厚道的也罷了……”
那張五姐雖然厲害,到底是個靦腆閨女,如何聽得這些瘋話,早就臊得滿臉通紅,原先給那何大郎拒婚之事都叫這銀婦指桑罵槐的說了出來,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聽見了,日後村裏還怎麼見人。
登時也顧不得臉上下得來下不來了,指著柳桃兒的鼻子罵道:“先奸後娶的好銀婦,也敢在正經女孩兒麵前逞威風不成!”
那桃姐兒沒成想如今張五姐竟這般撕破臉皮,她生長在高顯縣城裏頭,尋常女孩兒大了便不十分拋頭露麵,不知屯裏民風這樣凶悍,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也好說出這話來。這下子小張莊兒裏都知道自己不是處女出閣了,一句話就戳中了心窩子。
當下也顧不得口舌爭鋒了,跳起來扯住了張五姐廝打起來,一麵口中罵道:“你罵得起我麼?給人拒了婚沒人要的賠錢貨!”張五姐也不是個省事的,反扯了柳桃兒的發髻罵道:“那也比你千人騎萬人壓的爛貨強!”兩個廝打起來,隻聽得哐啷一聲,忽見王氏痰迷了心竅,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