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媽媽待要再說,眼見唐少爺眼風掃了過來,自家是惹不起的了,隻得歎道:“老不死的老倡婦,養下這敗家破業的賠錢貨,現世現報!……說不得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姐姐兒給了他罷……”
杜琴官見事情說成了,心中歡喜,便要還價兒,一開口就是五十兩,柳媽媽自是不依,哭天抹淚兒訴說家道艱難,還是唐閨臣發了話道:“三五十兩在市井人家之中也說得一個標致的小媳婦兒了,若是再高,豈不是辱沒了桃姐兒的名頭,還道是行院裏的姐兒贖身一般,才須得那許多銀錢。”
柳媽媽無法,隻得認頭要五十兩聘金,一麵算了小定大定龍鳳貼兒的好日子,央了杜琴官去張家說。
琴官旗開得勝,心裏得意,與唐閨臣兩個言笑晏晏的出來,正要叫小廝雇車,那唐少爺如何肯放,便要叫他共乘一轎,因今兒多得唐少爺之力,也隻好依了他,兩個上了四人抬大轎,用了半副執事,打著肅靜回避牌,一路往花枝巷張三郎家中去。
轎子裏頭唐少爺見沒人,伸手搭了杜琴官的肩膀笑道:“聽見你在張大戶家裏,總給他歪纏,怎的不膩歪?”琴官略坐直了身子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便是膩歪怎的,難道還辭了出來不成?如今這活計輕巧,隻要教幾個如夫人彈唱歌舞罷了,外頭做教習,其實那麼容易混碗飯吃,我如今又不是單個兒在這裏,自從師父沒了,拉扯一班子的人唱小戲,沒個大金主是不成的。”
唐少爺因笑道:“既然恁的,你竟辭了這個差事,到我家裏來做個教習不好麼?”杜琴官冷笑道:“我的哥兒,好輕巧的話,你老爺在家,又不是父親放了外任去的紈絝少爺,隻怕我還沒謀進去,戲班子都叫人砸了呢,依我說你竟收收心,與少奶奶溫言軟語陪個不是,搬回內宅去住,一年半載添丁進口,比什麼不強,何苦來在梨園勾欄之中與我們廝混……”
誰知那唐閨臣聽了這話非但不惱,反而柔聲說道:“你這般勸我往正路上走,為什麼如今二十多歲了,還不肯買個丫頭成家立業?”
琴官方才紅了臉,把頭低了說道:“你呀,如何這樣不聽勸,我單身一口兒過活,做得了自己的主,你是大家子,怎麼將天比地起來……”
唐少爺見杜琴官此番落寞神態,越發顯得遺世獨立淒淒慘慘的,忍不住將一片憐香惜玉之心都動在他身上,扳住了肩膀說道:“我若要做主倒也不難,隻要……”
話沒說完,隻覺得大轎沾塵,前頭轎夫回道:“跟少爺回,已到了花枝巷張家了。”杜琴官聽了,趕忙推開唐閨臣先行下轎,一麵在外頭伺候。
唐少爺隻因與那看街老爺倒有幾分交情,如今他謀著縣丞的差事,與自家多有禮尚往來,倒也不好不見的,也跟著下了轎。
杜琴官隻當三郎在家,上前打門道:“三哥開門,我與你家道喜來了。”可巧這一日三郎白日有事出去,卻不曾在家歇中覺,隻有碧霞奴在家,聽見是杜琴官的聲音,往日裏常見的,也不避諱,趕忙開了門笑道:“是琴兄弟來了……”
開了街門兒抬眼一瞧,杜琴官身後卻站著一個麵如冠玉的俊俏公子,長身玉立水月觀音一般,唬得碧霞奴趕忙將帕子半遮了芙蓉玉麵,側身回避了。
那唐少爺也曾聽見杜琴官說起這張三郎來,不過是本縣一名更夫頭兒,此番聽見渾家在家,心想不過是個山野村婦,倒不曾想起來要回避,如今見這碧霞奴生得天仙一般模樣,花枝兒也似的身子,正是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愛遭逢,竟是怔怔的盯住了,不錯眼珠兒瞧著人家。
杜琴官見了心中暗道不妙,怎的忘了這茬兒,倒衝撞了盟嫂,隻得勉強笑道:“實在不知道三哥不在家,既然恁的,小人改日再來拜望。”說著,回身要辭了唐閨臣,誰知瞧見那後生呆雁一般,還盯著人家小媳婦兒瞧。
心中無名火動,冷笑一聲道:“少爺……”那唐少爺仿佛遭個雷亟,回過神兒來,臉上一紅,勉強笑道:“不知道世叔家裏招了街坊,晚生繞道前頭去拜見。”說著,倒唱了一個大喏。
碧霞奴見是琴官一處來的,又見了這樣大禮,也隻好側了身子微微一福,那唐少爺一步三回頭的往前頭去了。
琴官待要告辭,喬姐兒道:“不妨事,琴兄弟來家坐吧,拙夫想是出去打酒,不一時就來家,奴家燉了茶來與你吃,順便也打聽打聽我們四兄弟的婚事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