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酉時,李四郎家裏的狗就叫起來,在天井院兒裏頭追著尾巴撒歡兒,引得他家那兩三歲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娃兒反倒精神了,離了娘的懷抱下地去追那畜生。
李四的渾家杜嬈娘見了,啐了一聲道:“都是你成日裏到了鍾點兒就起急,倒叫狗兒都記住了時辰,這是催你快走呢,去罷去罷,也不知外頭有哪個相好兒的等著呢。”
李四郎躺在炕上乜斜的眼睛,伸手拍了拍吃飽喝足的肚皮,也不甚著急的,對著自家兒子招了招手兒,從炕頭的簸箕裏掏出一塊關東糖來搖了搖。那小娃兒正追著狗兒瘋跑,瞧見了爹爹手裏的愛物兒,登時放了狗兒,“噔噔噔”就往炕邊兒上跑,伸手扒住了炕沿兒,蹬著一雙小短腿兒就要上炕,可惜將將兒比炕高了不到一頭,上不去,幹著急,回頭可憐巴巴地瞧著娘。
誰知那杜嬈娘的忙著收拾碗筷兒,也沒瞧見孩子求助,嘴上依舊是絮絮叨叨的說:“可別說我們沒給你提個醒兒,回頭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如今你算是個學徒的呢,去晚了忒失禮。”說著,細腰一扭,端了剩菜剩飯和碗碟兒,一打簾子出了房門。
李四郎一麵晃著手上的關東糖逗弄孩子,一麵朗聲笑道:“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我張三哥再不是那樣的人,人家要不是看我前幾年為了討你,花光了家裏留下的媳婦本兒,也不能在看街老爺麵前再三再四的替我說好話,謀了這麼個鐵飯碗兒的差事,他若是個愛見外的刻薄人兒,我倒是寧可賦閑在家,也不到那樣的人手底下受氣去……”
杜嬈娘的在廚房裏燒湯洗碗,一大鍋的滾水燒著,也聽不清爽丈夫說什麼,隻得裝模作樣的答應了幾聲。
他家那兩三歲的哥兒一會兒瞅瞅炕上躺著的爹,一會兒又回頭看看外頭廚房裏的娘還不進屋,急得直蹬自己的小短腿兒,“哇”地一聲就幹嚎了起來,倒把個李四郎唬了一跳,長臂一伸,把個小奶娃兒撈上炕來,舉高了笑道:“莫哭莫哭,爹爹賞你關東糖吃。”
誰知道小人兒受了冷落,見半晌沒人理他,越發委屈起來,平日裏見了果子就是命,如今也撇下不要了,給李四郎伸手舉著高兒,還是哭,直哭得鼻涕眼淚的流了他爹一臉。
李四郎正要發作,忽見他渾家端著洗腳湯進來,見李四舉著孩兒玩耍,唬得叫了一聲皇天菩薩,緊走幾步上來接住了,摟在懷中,嗔著李四郎說道:“才走開一會兒,你又招他,又不是貓兒狗兒的,小孩兒家魂兒還不全呢,唬出病來可怎麼好。”
一麵臉兒貼著臉兒,看孩子燒不燒,倒也沒事,方才放下心來,一麵又叨叨著要請鄉下有名的神婆三仙姑來瞧一瞧,給孩子認個幹親,避避邪也是好的。
李四郎不以為意說道:“都半大小子了,哪兒有那麼嬌貴啊,咱們又不是那樣鍾鳴鼎食的人家兒,那三仙姑原先跟我娘倒是極熟的,我就認了她做幹親,如今我兒子又要認,這不是亂了輩數麼。”
這三仙姑是鎮郊數一數二的神婆,平日裏會跳個大神,驅邪看病的,閑了時也做些媒婆兒的生意勾當,隻因為年少時候下了神,發誓不嫁人的,原先與李四郎的娘是個手帕交,後來姐妹淘嫁人生子,就叫自己的兒子認了三仙姑做幹娘,隻是等到李四郎娶親時,雙親都已經亡故了,也就少走動,所以李四的渾家竟不知道有這樣一門幹親還在。
如今聽見丈夫說起來,倒有些安心了說道:“喲,往日裏常聽見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們說,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們,生下來就有許多小鬼兒跟著,瞅個空子就要擰他兩把,伸腿兒就要絆一跤的,都要認個尼姑道姑的做幹娘,方才能免了這遭兒,沒想到你這麼個怯老趕倒是好福氣,生來就有這樣的幹娘,隻是我過門兒日子也不短了,你咋就這麼沒心沒肺,不知道叫我往鄉下拜見拜見去,幹娘不說你沒個算計,還隻當是我們眼裏沒人似的。”
那李四郎一個大老爺們兒糙漢子,從不把些人情世故放在眼裏,聽了這話不耐煩道:“原先都是他們老姐妹兒兩個走動,如今我娘死了好幾年,我一個小夥子老去登人家老姑娘的門,好說不好聽,日子一長就混忘了,既然恁的,趕明兒你得了空兒,帶著兒子過去瞧瞧也罷了。”
他渾家聽見,“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又推了他兩把說道:“起來燙燙腳再去,昨兒晚上聽了一夜的北風,今兒又陰沉沉的一日不見太陽,隻怕晚上就要下雪也未可知,你們打更的,走動時不在緊要,就怕到了更房裏頭,不過就是半間房,四下裏透風,又沒鋪蓋,睡不得人的,要是下雪了凍出病來可怎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