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第一章

廣陵城外多山,山不高,盡是些大小丘陵,或近或遠的連綿起伏。

這個季節剛剛入秋,風還不算涼,隻是卷起落葉的時候顯得有些許蕭瑟。

官道上,自北向南的幾匹輕騎疾馳而來,踏著地麵常年累月形成的車轍,一路煙塵滾滾。

騎馬的皆是一色青布勁裝結束的男子,身形如鬆,氣宇軒昂。

馬是好馬,卻也禁不住日夜奔波地折騰,眼看快到城郊,楊晉便略略放慢了速度,因他領頭,身邊的幾人亦隨其收緊繮繩。

寶駒成陣,無數馬蹄落地,淩亂中的敲擊聲沉沉地在四周的林間回蕩。

那一點異樣的動靜便是在此刻出現的。

叮玲玲,叮玲玲。

金屬相互叩擊的聲響。

旋律頗有節奏,像是鈴鐺搖晃。

楊晉不自覺循聲望去,前方的樹枝上,一抹湘妃色的衣袂在風裏翻飛,海浪般滾動,仔細看時,竟是有人在其中起舞,衣袖隨著手臂的舞動滑落在臂彎間,白晰的腕子上露出那支掛有銀鈴的鐲子,正叮噹作響。

沒有任何樂曲相伴,那人的每一個動作卻緊隨鈴聲,與之契合得天衣無縫。

等離得近些了才瞧清是個年輕女子,黑髮高高束成馬尾,在風中飛卷。

荒郊野嶺,又日薄西山,這樣一幕情景陡然出現在視綫中,換做是誰都會忍不住背脊發涼,但偏偏她身姿動作有種難以言喻的和諧之美,一時竟讓人來不及多想。

隨著人群漸近,鈴聲也越來越清晰,正與馬蹄的節奏相合。

樹幹很纖細,可她舞步依然輕盈,綴著金色綉紋的裙裾拂在腿邊,隱約能看見裙下白生生的足麵。

馬匹從樹下一晃而過,帶起的煙塵與疾風讓樹枝輕輕搖動,女子的足尖隨即一點,躍然旋轉。

楊晉在駛出一段距離後忽地回過頭。

夕陽的餘輝剛好打在枝葉間。

但那人從始至終目不斜視。

流轉的光影遮住了大半張臉。

除了那雙眸子,別的沒能看清。

*

日頭還未下山,楊晉一行在城郊附近的茶攤旁勒馬歇腳,裹了油布的綉春刀擱在手邊,一麵落座一麵叫上茶。

小二甩著巾子顛顛兒的就跑來了,倒過水,擦完桌,滿麵笑容地問:「幾位爺要吃點甚麽麽?這會兒城裏人多,難免上菜慢,趕路還有一陣,倒不如先墊墊肚子。」

他話說得很實在,楊晉還未放下茶杯,施百川已張口要了幾盤點心,頭回出任務,他是最不經餓的。

店夥忙喜滋滋的應了,回頭朗聲衝內廚報菜名。

沒穿官服的時候,三教九流的百姓待他們會親和很多,若放在平時,光是端盤子手都抖得像癲癇抽風。

楊晉抬眼,隨口向他打聽:「小二,這段時間廣陵城裏可有甚麽逸聞軼事沒有?」

店夥還在給他空杯裏斟茶,聞言笑道:「能有甚麽新鮮事,咱們這兒又不是北京城,天大的事也不過柴米油鹽,您幾位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人,聽了多半也覺得沒意思。」

施百川丟了幾粒花生米進嘴,仍舊不死心:「難道就沒發生點不一樣的?比方說……命案?捉奸?誰家女人小孩走丟也行。」

夥計端著茶壺還當真思索了片刻,「命案捉奸是沒有。」他笑了笑,「不過這附近鬧鬼倒有些日子了。」

他神色如常,語氣隨意,像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似的。

「鬧鬼?」

「對。」小二抬手一指,西北方向正是一片鬱鬱蒼蒼的榕樹林,「就在那林子裏,挺大一個的,白天看不到,晚上才會出來。」

楊晉奇道:「你見過?」

小二啊了聲,「我們好幾個人都見過,一聽到人聲,那鬼就走遠了。」他聳聳肩,「不然怎麽說是『神出鬼沒』呢。」

店小二提起茶壺轉身進屋去了,楊晉手裏還端茶杯,目光注視樹林,若有所思的晃了兩下。

微風掠過,傳來幾波遙遠的沙沙聲。

*

八月立秋。

廣陵城的歷史長到能追溯至春秋以後了,幾朝更替,數南宋時最繁華,而今雖早已遷都北平,但因久不經戰亂摧殘,一晃眼又是錦綉成堆,海晏河清。

江南水鄉盛産楊柳,一條清河從城內橫貫而過,倒映出兩岸碧青的草木,以及岸上彩綢高掛的雕梁畫棟。

此地的勾欄瓦肆都是大江南北數一數二的,青樓妓院,歌館樂坊,修得比大戶人家還奢華雅致。

在一幹秦樓楚館中最拔高的那棟便是聽雨樓,進門兩邊挑起的牌子,一塊寫「妙指徵幽契」,另一塊書「繁音入杳冥」,進進出出,來往者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