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問——番外二(1 / 3)

三月微雨,天幕降下一串串綿長的水滴,窸窸窣窣地墜落在青葉和花苞,又順著植物的莖葉淌下,把山麓間的石路分成了兩色。

頤陽城自從換下一批新官員,百姓安居樂業,城內商販賺的盆滿缽滿,連帶著馬家村的人氣都旺了許多。依靠野山吃飯的人越來越少,至於到蝸牛山深處的人,那就更少了。

居然會在這麽個清明時節看見活人出現在這裏,怪哉。

覓食的野兔稀奇地瞄了一眼身著蓑衣鬥笠的女人和她身邊半人高的孩子,抖抖尾巴尖上的一滴雨水,轉身就要逃回到林間的地洞裏。

不料那身材細瘦的女人行動極為利落,還不待野兔後蹄蹬地,一柄竹箭已越過迷蒙的雨霧,把兔子精準無誤地釘在了背後的樹幹上。

“蘆葦,快去把晌午的葷菜撿來看看。”

名叫蘆葦的孩子有點跛腳,但輕功極為熟練,幾個騰躍間便取了野兔回來,肩頭雨滴不過四五點。

女人看了一眼兔子,有些失望地道:“太小了。”

抓兔子的孩子有些羞澀地撓了撓頭:“師父,將就著吃吧,畢竟山裏沒有酒肆。”

這聲“師父”讓人聽了著實有些生疑——剛剛那女子說話間拿手輕輕地抬了一抬鬥笠, 樣貌不過是個年輕的漂亮姑娘,圓眼桃腮,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絲毫沒有一點為人師表應有的威儀。

但能在叢草密布的山間,破雨用一把蠟箭射中敏捷的山兔,又怎會是尋常之人?

玉竹雖然看那兔子樣子可憐,思及蘆葦的話,摸摸自己有點癟了的肚子,咽下口水道:“說的有理,反正帶著也不方便,就地烤了吃了吧。”

蘆葦聞言一點頭,順從地走到了一處避雨的大樹下。他給師父布好了打坐的蒲團,自己則尋柴燒火,準備剝皮烤兔。

他動作麻利的很,很快地,兔子便被架在了火上。肉被火舌輕輕撩撥,發出了令人愉悅的“劈啪”聲響。

蘆葦轉著手裏的烤火棍子,從背囊中翻出了幾個瓶瓶罐罐,挑出最合師父口味的幾個,撒了上去。

不遠處打坐的玉竹聽見了這一絲與山音格格不入的聲響,雙目微睜道:“哪來的?”

孩子不敢不說:“……人家給的。”

“誰給的?”

蘆葦實在不想交代,顧左右而言他:“嘖,師父,你看這兔子,雖然看起來小但是腿上肉可真多,烤熟了一定好吃!”

玉竹目光被已經烤出光澤的兔腿吸引,讚同地點了點頭,點到一半想起正題,眉一抬道:“老實交代,哪個吃飽了撐的給你這些東西?”

紙包不住火了,蘆葦隻好道:“師爹。”

……

玉竹這回跑來蝸牛山,本應該是人不知鬼不覺的——經過曾家公子精心照料和一對一教學,她自認暗器技術早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以遊走江湖獨步天下。但奈何升級為自家相公的曾公子管得頗多,怕她出門迷路、怕被歹人下藥……理由無窮無盡,結果是玉竹移住青州七年,連自己出門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這次恰逢清明,有個曾韞十分敬重的老者邀他一同到西華山共緬為鏟除盛笑春餘孽出過力的各位貞烈。曾韞不好推脫,便打算把每年一度的太阿祭祀往後推一推,攜夫人先共往西華山。結果臨出門的時候,玉竹自稱渾身上下皆有不適,需臥床靜養,然後便使出了一招金蟬脫殼——前腳曾韞剛走,她後腳就帶著開門大弟子蘆葦翻牆逃之夭夭了。

曾韞的西華山之行約莫要有二十來天,在玉竹計劃裏,還不等他回去自己已經帶著蘆葦原封不動地回到了家。瞞天過海神遊天下的事隻是他們師徒的小秘密。

現在忽覺“小秘密”不過是自欺欺人,烤兔腿頓時失去了吸引力。玉竹一拍大腿,眼睛瞪圓了道:“他都知道了?”

蘆葦點了點頭。

玉竹忽覺有點胃疼,屁股底下坐的好像不是蒲團,是帶釘的耙子。

蘆葦看師父坐立難安,滿是糾結,轉了轉手裏的燒火棍,欲言又止道:“師父……”

玉竹頭也不抬,語氣帶著煩躁:“怎麽了?”

“……這一路咱們吃飯住店的銀兩都是我付的,您看我帶著這麽多盤纏,難道就一直沒起疑麽……”

玉竹一口氣梗在喉口,既上不去也下不來——她隻當蘆葦這小崽是拿的自己私房錢,平時曾韞對他出手闊綽,哪想到這居然是曾韞特批的出遊經費。

果真是一孕傻三年,自從生完小甜瓜後,她這腦子是越來越不如從前了。

想到剛斷奶的小甜瓜,玉竹難得泛起了點當娘的自責,心說自己招呼也不打便帶著蘆葦跑出門,確實太過魯莽了。

可是她很快又想起了小甜瓜黏著曾韞不丟的場景。玉竹用鼻子“哼”了一聲,方才的一點自責如同浮光照水,頃刻便消退的無影無蹤。她擺出一副嚴師的架勢:“是你主動跟師爹說的?”

蘆葦可憐兮兮地搖了搖頭:“沒、沒有……師爹臨走前交代我,說師父您大概是嫌他看得太緊,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讓我跟好您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