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關注戰爭,重新讀了這本書。幼時讀過,隻當故事看,覺得很精彩。再次閱讀,卻有了疼痛的感覺。
現在寫著這篇序言,更是悲傷。
多少人隻是看了一個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意了故事中的人?在那毫不起眼的戰爭紀念日裏,有多少人緬懷了過往,又有多少人關注了戰爭的幸存者?
寫到這裏,我想到這幾年的經歷——我好幾次在街頭碰見過流浪老兵,他們落魄,頹敗,衣衫襤褸,精神混亂。路人匆匆走過,卻沒人停下腳步。
那時我想,是不是說,一瞬的死亡是悲壯的,而一生的幸存卻是痛苦而可恥的?
後來我去找書找紀錄片,我找到很多關於犧牲者死難者的記錄,數不清的電影和小說創作出來紀念他們。但關於幸存者的卻很少。他們的麵孔隨著時間模糊,消失在長河裏。
近百年來明明爆發了很多戰爭,一戰、二戰、越戰、海灣、巴以……可為什麽,好像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幸存者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們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頭的老兵一樣,受過巨大創傷,卻隻能存在,而不能生活了。再也沒辦法回歸到正常生活中去了。
在戰爭麵前,他們成了人類悲劇的棋子,用完了,然後就被丟棄。
我的母親總說,苦難是令人厭棄的,大家都不願意去麵對和正視。
所以,幸存是醜陋的,遺忘是無聲的。
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每個月去醫院不僅為了治療身體的傷更為心裏的傷,他和我母親沒有一天分開是因為他已經離不開;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會在下雨天和冷天裏骨頭髮疼,疼得在我母親懷裏壓抑著呻吟;也沒有人知道過了很多年後,他依然會在噩夢中落淚驚醒。
英雄被人銘記,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遺忘,麵目全非。
因為人們總說,時間會抹去一切創傷,總有一天你會將痛苦遺忘,然後好起來。可不會的。有的痛永遠忘不掉,有些傷永遠不會好。
所以,在我九歲那年,他自殺了,用一把自製的手槍。
他身體一直很差,在那年終於一病不起。身體的滑塌將冰封在精神意識中的猛獸釋放出來。他陷入噩夢之中,無法擺脫。他越來越多次地看向窗外,說那裏有棵白色橄欖樹。可窗外什麽都沒有。那是他將現實混為幻象的征兆。意識不清時,他甚至不認識我和敘之。
那次我去醫院看他,他在病床上看著我,眼神像是陷入了回憶,他說:“你來了?”
我說:“是啊,我來看你。”
他問:“你多大了?”
我說:“九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