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哭包
酷暑難耐,尤其是中午飯後,周遭一安靜,人就在天地蒸籠裏昏昏欲睡。
阮勝利戴了個有磨損痕跡的舊草帽,架著魚竿,正瞇眼凝目在魚塘水麵上。挨邊有叢蘆葦,時不時飛出幾隻蜻蜓,掠過水麵輕點漣漪。老頭穩得很,一點也不急,還給邊上蹲著的孫子講故事,正說到「你爸爸被公雞啄著跑」,胳臂就一沉。他一看,那小草帽半歪,阮肆已經靠他胳臂上睡過去了。
阮勝利顛了顛手臂,說:「起來,這兒能睡嗎,回去睡去。」
水邊蚊子多,阮肆胳臂上連了幾個胞。他被顛醒,睡眼惺忪地抓了幾把癢,打了個大哈欠,說:「爺爺,魚來了嗎?」
「那石頭壓著網繩,你給你奶奶提回去,有兩條鯉魚。」阮勝利說。
阮肆把繩拖起來,看見不大不小的網袋裏兩條魚正蹦得歡。他把繩往背上一拋,麻溜地往回跑,網袋還滴著水,在他屁股上撞了一路。
魚塘其實就在屋子後邊,他跑兩步就到了。圍魚塘種著杏樹,還有個木棚,下邊給他做了個秋千。棚沿底下是鴿子窩,阮肆跑過去的時候,那棚下聚群的鴿子「呼啦」的振翅亂飛,揚了一地的毛。
阮肆沖進廚房拖了個桶,把網袋放進去,澆了幾瓢水。那鯉魚活力十足,砸了他一臉水花。
「暗器。」阮肆一手抹了臉上的水,踉蹌後退幾步,拿著瓢揮出半個圓,大喊一聲:「護駕護駕!朕——」
那臺詞突地卡了,隻剩鯉魚「啪嗒啪嗒」的一個勁在甩尾,碰得桶作響,跟鼓掌似的。
阮肆順勢合掌拍了幾下,對魚頷首示意,說:「可以了,掌聲不需要太熱烈,差不多就行了。當然,我明白我太受歡迎了,沒辦法……」
「跟誰說話呢,啊?」奶奶就一直坐廚房後門的小臺階上擇菜,聽著他獨角戲,說:「這感情投入的。我早就和你媽說,該送你去學唱歌,以後去當演員去。」
「那是歌手。」阮肆把瓢放身前做了個彈吉他的動作,特別搖滾範,對後邊的奶奶唱:「對麵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
「我知道這歌。」奶奶晃了晃腦袋,跟著哼出來:「看過來,看過來……」
「啊,」阮肆說:「奶奶你真潮。」
「你媽那音響裏天天放。」奶奶抖著菜葉,說:「我還知道老鼠愛大米。」
「還老鼠愛大米,我媽都聽的什麼歌。」
「你媽就愛聽什麼愛來愛去的歌。」奶奶起身,說:「來瓢水,我把菜洗幹淨。你爺爺還坐著呢?哎呦,熱死人了,非得給他捂一身痱子。」
阮肆澆著水,說:「晚上我和爺爺一起洗澡,我爸說一沖澡就不起痱子了。」
「我想起來了。」奶奶抖幹淨菜上的水,對阮肆說:「你爸晚上要來,送小粽子過來。」
阮肆瓢都沒顧著放,緊跟著奶奶轉,說:「誰?秦縱?秦縱要來?他不是要學鋼琴嗎!」
「學了一暑假了。」奶奶說:「快開學前讓他過來玩幾天,你不是老說一個人沒意思嗎?正好來陪你一塊玩。」
「不……」阮肆斬釘截鐵:「我一個人玩挺好的!他來回不方便啊,回頭還得我爸送。秦爺爺大院裏小朋友挺多的,讓他回去玩。」
「你以前不是就愛和他玩嗎?」奶奶奇怪,說:「人可喜歡你了,小時候你天天領著在田裏踩泥巴。」
「……那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奶奶。」阮肆興致缺缺:「他愛哭啊。」
「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沒少哭,還尿床呢。」說著奶奶拉他,認真道,「晚上別喝太多水,不但尿床,還腫眼睛,記著了啊。」
「記著記著。」阮肆跑出去,又回頭反駁:「我早不尿床了!」
阮肆不喜歡秦縱。
可是兩邊爸媽關係好,年年都要聚一聚。他以前捉螞蚱放口袋裏,吃飯的時候蹦出來了,跳到秦縱腦袋上,這小子眼眶一紅,扒進嘴的飯都沒嚥下去,就鼓著腮幫抽抽搭搭哭起來。
「這是螞蚱。」阮肆完全不能理解,他捏著小螞蚱給秦縱看,說:「它不咬人。」還做了個咬的姿勢,哄騙道,「能吃的。」
秦縱看那螞蚱在眼前蹬腿抖須,轉身一頭紮進他爸懷裏,哭得天昏地暗。
「軟、軟軟,吃、吃蟲子!」
阮肆回頭就被他媽一頓揍,沒收了螞蚱。第二天秦縱還跟著他,拽著他衣袖從屋裏跟到院外,一路念著:「不能吃蟲子,軟軟不能吃蟲子。」
阮肆掛念著他的螞蚱,對這事耿耿於懷。並且不止是螞蚱,他的彈弓、陀螺、卡牌都因為秦縱被李沁陽沒收過。秦縱眼淚汪汪地跟著他,他就是想不通,秦縱怎麼可以這麼能哭,難道他的眼睛都不會痛嗎?
「可能是水做的吧。」孔家寶聽說的時候把冰棒咬得嘎嘣脆,說:「那你還年年和他玩?我以為是你的『青梅』呢。換我得揍他,告訴他不許哭。他要是個女孩子就好了,哭也沒啥,他媽媽長得那麼好看,他應該也挺好看的。」